第1章(1 / 2)

生途 金丙 2049 字 2020-07-07

楔子

冬至夜,雪積盈尺。

出租車停在堤壩邊,後車門打開,司機對著燈光照了照錢,看向窗外。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和滾輪痕跡,那客人臨堤而立,剪裁得體的灰黑色風衣肩頭,已經附上了雪花。

今冬格外冷,罕見大雪。司機搖下車窗,吃了幾粒雪花,聲音似乎被寒風打散,「小伙子,這里是堤壩哎,你是不是下錯地方了?」

客人不理,過了會兒,司機還是好心提醒:「待會兒你叫不到出租車的,你要再不走,我可走了啊?」

那人像根木樁,司機搖上車窗,隨手擦了下擋風玻璃,又等了會兒,家里來電話,說等他回來下湯圓,司機又看了眼外頭,嘟嚷一聲,掉頭駛離了。

河水平靜無波,破舊的運輸船快被積雪淹沒,路燈的光死氣沉沉,像被風雪打蔫了。

待滿頭白霜,那人才動作。

脫下風衣,用力一拋,河水終於被驚動。他卯足勁,摔下行李箱,又甩了西裝,投了領帶,錢包手機「噗通」落下,最後他解下手表一拋,再也聽不見半分聲音。

他扶著護欄,手上通紅,似欲摧天毀地,臉上戾氣難掩。

過一夜,風靜雪止,他已如死水,平靜立於堤邊。

《生途》/金丙著/2015年12月31日

第一章

六月,將將日落,廂車停在馬路牙子上,接電線,搭舞台,聚光燈驟亮,塑料凳放了十排,背景布「嘩啦」展開,話筒「喂喂」兩聲。

附近居民圍攏過來,沒坐就站。正逢修路,前後封道,車輛只能在一側開,那側的過路司機們也停下車看熱鬧,里三層外三層,晚飯後最多的就是時間。

中年女人站上舞台,握著話筒,笑靨如花,聲音往外擴。

「我們百花愛藝術團已經走過了十八省,為十八省的老百姓們送上無數的免費歌舞節目,今天呢,我們第一次來到貴寶地,也想為各位大哥大姐們,送上我們精心排練的歌舞……」

舞台後就是車廂,一簾之隔,里面燈光昏暗。

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問邊上的小姑娘:「焱焱,我這身裙子怎么樣?」

周焱剛擤了鼻涕,人中的位置通紅一片,辣疼辣疼的。她看了眼,說:「漂亮。」喉嚨沙啞,別人也聽不出真贊假贊。

對方高興,跟她說悄悄話:「哎,你媽這開場白用了兩年了,怎么就不知道更新一下,還十八省呢,明明連長江對岸都沒去過!」

周焱提醒她:「該你出場了。」

對方一聽,外面已經在說:「接下來,有請我團的著名歌星嚴芳芳小姐為大家演唱一曲《春天里》!」

嚴芳芳清了清嗓子,掀簾子去工作了。

簾子再次掀開,《春天里》的音樂已經響起,周焱小心翼翼折起報紙,推推平,夾進里,喉嚨癢,又咳嗽起來。

「你離芳芳遠點,感冒要是傳給她,她還怎么唱歌!」周母瞟了眼,又說,「大晚上的看什么書,出去給你吳叔打個下手。」

周焱闔上鑽出車,背後的話還沒完。「養你這么多年就知道吃吃睡睡,讀什么破書,錢賺不了一個,有屁用……」

天邊還有一抹苟延殘喘的光,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吞噬了。

周焱一出來,周圍就響起了幾聲口哨,她坐到吳叔邊上看他擺弄音響,吳叔抽空說了句:「不用你幫忙,回去睡一會兒,感冒葯買了嗎?」

「還沒。」

「趁現在去買個葯,晚了葯店關門了。」

「不用吃葯。」

「別是有熱度,發燒就不好了,你小孩子別不把感冒當回事。」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舞台上的人唱完了《春天里》,又換了首熱門的網絡歌曲。

兩曲唱罷,進入正題,周焱看准時機,拎了個塑料袋上台,底下又是幾聲口哨響,塑料袋被人接下,她馬上坐回吳叔邊上,還能看見幾個站著的小伙子沖她指指點點,擠眉弄眼。

台上的女人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包裝盒,「……就是這種內褲,吸汗,去異味,穿一天,保證還能讓你感覺干凈清爽,這種內褲是我們獨家代理的!無論男女,咱們都應該關注自己私密處的健康是不是!」

底下一些人起哄,一些人沒好意思聽,等台上的人說免費派送,大家又一哄而上,天女散花七八盒,你爭我搶。

又演唱一輪,氣氛熱烈,周焱又拎了一袋文胸上台,邊上的女人沒讓她走,拉著她的胳膊沖下面說:「……不要不信,你們看她,年紀小小,就是穿了這款文胸,無論大小還是形狀,這款文胸都能將你塑造成性感女神!」

周焱氣急,擰了她一把,掙脫出來就走。幾個小伙子躥過來問她名字,要她電話,周焱充耳不聞,躲回車廂,那些人笑笑鬧鬧,沒個正經。

幾輪下來,有的人搶得太多,拿都沒手拿,沒搶到的人可以到舞台邊上買,九點收工,賺了小幾百。

周焱悶聲不吭地收凳子,嚴芳芳過來逗她:「誒,生氣啦?臉皮怎么這么薄,你胸比我大,廣告效應懂不懂。」

周焱撇嘴:「行了,不要讓我一個人干。」

「你是小老板,粗活留給我干就成了!」

兩人一邊打嘴仗,一邊搬搬抬抬,回到小旅館已經十點,吳叔睡車上,三個女人一間房。

黑暗中,咳嗽聲斷斷續續,另外兩個人翻來覆去沒法睡,周焱悶進被子里憋住氣,隱約看見被單邊沿有幾團黑色的痕跡,也不知沾上的是什么,她忍了忍,閉眼強迫催眠,第二天醒來,腦袋愈發昏昏沉沉。

一早,周母買了幾個蘋果,帶上周焱,說去看個親戚。

周焱問:「什么親戚?」

周母說:「遠的沒邊的親戚,你小時候也來過這兒喝喜酒,當時見過。」

「不記得了。」周焱扎了個馬尾,問,「這么多年了,還能聯系上?」

「昨天演出的時候他也在,拿走了好幾盒短褲胸罩呢,給誰穿啊,還不是貪小便宜,請我們中午過去吃飯,不吃白不吃。」又提醒周焱,「對了,記得叫他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