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焱被對方拽了一路,臨登船前,她奮力甩開對方的手,很有骨氣地冷嘲熱諷:「沒你我也餓不死,你不是說了你不借我錢也不欠我的嗎,昨天晚上不是走的很瀟灑嗎,現在這樣是干什么?我不需要你那點破同情心!我很快就能賺到路費賺到學費!我吃了你兩碗面到時候還你一百碗!」
她心中豪情萬丈,這段話在嘴里醞釀一遍再過濾一遍。
那人已經松開她的手腕,跳到了船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她沒來得及表現她的骨氣,幻想追不上現實。
周焱跳下船,低下頭,亦步亦趨的跟著對方往船艙走。
這一刻,她是如此地鄙視自己。
進了船艙,李政把馬齒莧扔進了水池里,問她:「會做飯么?」
「嗯?」
李政指指灶台:「會做就做。」
周焱回過神,猶疑道:「會。」
「做幾個菜,快一點!」
李政說完就出去了,周焱透過窗戶,看到他又上了岸,跟幾個人說著什么,時不時指一下貨物,又接過對方遞來的單子。
周焱收回視線,打量了一下廚房。
洗了馬齒莧,切了一片冬瓜,剁了土豆絲,把土豆絲浸泡在涼水里,又對著臘肉遲疑了一下,到底沒有去動。
涼拌馬齒莧和土豆絲都用一個鐵皮碟子裝,冬瓜湯就用湯鍋,等見到李政談完事,跳上船的時候,她又趕緊下了三把掛面。
李政在船艙門口停了一下,才跨進來,看了看灶台上的菜,說:「不煮飯?」
周焱說:「沒米。」
李政拿來一把椅子,坐在灶台前,悶頭吃了起來,吃了會兒,看周焱不動,他又走出去,沖岸上喊:「給我拿雙筷子,再拿幾個碗!」
岸上的人很快給他送來。
周焱這才吃上飯,還不忘那剩下的半個饅頭。
吃完了,李政又出去一趟,等他再回來,周焱已經把鍋碗都洗干凈了。
「過來。」李政走進卧室,坐到了床沿。
周焱跟進來。
經過一頓飯,她的心情已經逐漸平復,他不借她,確實不欠她,甩下她更是無可厚非,她沒立場義憤填膺,顯得自以為是。
李政問:「說說,什么打算?」
周焱不答反問:「你這趟船,什么時候會回去?」
李政瞅了她幾秒,答:「一個來月。」
「我能不能呆在你船上……我不影響你。」
「死人才不影響我。」
周焱咬了下嘴唇,「我會盡快掙到路費。」
李政譏諷道:「就憑你路邊賣野菜?要飯的都比你掙得多!」
「你不是經常停船嗎,船一停我就去找工作,找到工作我就走。」
「找不到你還不走了?」
周焱抿緊嘴。
李政哼了聲,涼涼地說:「留你一個月不可能,後天到平江,到時候給你二百,你是找你家人也好,自己找車也好,隨你便。」又指了一下里面的房間,「住那兒,櫥子里有枕頭被子,自己找。
說完就出去了。
周焱原本想問,為什么二百塊錢要後天再給她,等船駛離了碼頭,她也沒有去問。
她不想就這樣回去,但如果她找不到生存之計,她也只能回去。
周焱走進里間卧室,費力地打掃一遍。
衣櫃里空空盪盪,只有幾疊被毯,一股難聞的霉味撲面而來。
洗漱完出來,她躺上床,再也沒有力氣動彈了。
***
早晨五點,太陽浮出水面,空氣濕潤,河上細小的波紋仿佛注入了某種生命力。
河水泛綠,並不清澈。
周焱意識到船「下沉」了。
她頭一次登船時,船浮在水面,站在甲板往下看,離水大約兩米。
現在,河水觸手可及。
周焱貼著船艙,往船頭走去,經過窗戶,她不自覺地往里面看了眼。
那人打著赤膊,睡得正熟。
光線並不太亮,他的身體影影綽綽地藏在陰影里,反而愈發顯得肌理分明,周焱沒敢多看。
往前走了沒幾步,出現了一道門,周焱輕輕推了一下,沒推開,再往前三步,是兩節樓梯,樓梯上就是駕駛艙。
周焱沒進駕駛艙,她注意到了船頭的貨物。
滿滿當當的巨型箱子,看起來格外壯觀,估計有幾百噸,把船都壓沉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回船尾,盤腿坐到了甲板中央。
還是別亂走的好,她不會游泳。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升到正中央,一艘體型與這船一般大的運輸船,緩緩從遠處駛來。
水花向兩邊拂去,像在開路,周焱無所事事地盯著看,等那艘船停到了一旁,她才回過神。
這船似乎靠著他們停。構造類似,但顯然比她屁股下這艘破船要嶄新的多,窗戶玻璃完整,還裝了防盜的鋁合金,她甚至看到了一個空調外機。
正仔細打量,突然,一顆小腦袋從空調外機那邊鑽了出來。
圓臉,單眼皮大眼珠,塌鼻梁,皮膚微黑,扎著兩個毛毛糙糙的小羊角辮。
小羊角辮眨了眨眼睛,貼著空調外機,盯著周焱,慢吞吞的走到了船沿。
小羊角辮開口:「李叔叔呢?」
周焱不解:「嗯?」
「李叔叔呢?」小羊角辮遲疑著重復了一遍。
周焱試探地問:「李政?」
「嗯嗯,對!」小羊角辮猛點頭,「李叔叔呢?」
「他在睡覺。」
「哦,天亮了,他要睡覺的……那你是誰?」
周焱看著這個六七歲大的小孩,沒有回答,她問:「你家大人呢?不開船嗎?」
小羊角辮說:「我爸爸在拉屎。」
「……」
「我爸爸昨天吃了小龍蝦,今天拉肚子了,剛才就放了好幾個屁,臭死我了。」
周焱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沒拉肚子?」
「我也拉了,早就拉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