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門,開燈。
台階高,李政先下,回頭看向周焱。
燈泡似乎昏暗了些,隱約能聽見燈芯發出「嗞嗞」聲,橘色的光晃了一下,像人的心跳。
周焱跨下台階,走進這個昏黃狹小的空間,李政看著她,沒動。
兩人對視,眼神平靜無波,也就幾秒,再次邁步,艙里靜的能聽見腳步聲中的細微差別,男女落腳的時間差,前者早一點,後者晚一點。
但很快,又重疊。
床前站定,兩人交握著的手才慢慢松開。
周焱低著頭,摘下書包,輕聲問:「你怎么還沒走?」
「你呢,怎么在這兒?」
誰都沒答。
過了會兒,周焱拉開一點拉鏈,再拉回去,又拉開,「你吃了嗎?」
「……嗯,你呢?」
「吃了。」
「吃的什么?」
「炒面。」
拉鏈不小心卡到了手,微疼,周焱搓了搓指頭。
船艙里太悶熱,電扇也沒開,破窗戶外也沒有風送進來。額角有汗滑下,又沾住了頭發,周焱撇開了點,把汗抹掉。
李政說:「去洗洗,早點睡。」
周焱點點頭,把書包拎進里面的卧室。
地板上都是腳印子,床和書桌上都落了灰塵。修了三天船,船工進進出出,整個船艙比之前還要臟。
周焱拿上衣服出來,李政正在廚房里燒水,水流嘩嘩注入熱水壺,他低頭扶著灶台,聽見聲音也沒抬頭看。
周焱進了浴室,看了眼手指,拉鏈卡住的地方有一點點紅痕,淡淡煙味浮在鼻尖。右手湊近鼻子嗅了嗅,愈發濃了。
水燒開了,李政往搪瓷杯里倒了一杯,剩下的倒進熱水壺,再回床上躺著。
上午在船頭釣魚,沒釣著,中午吃了點掛面,下午睡了一覺,晚上又在船頂吹風。他閑了一整天,現在一點不困。
周焱洗完澡,衣服褲子穿得整整齊齊,擦著頭發出來,看了眼床,跟那人視線對個正著。
周焱轉向灶台,見搪瓷杯里倒著水,杯身有點燙,她問:「你喝水嗎?」
「不喝。」
周焱喝了一口,摸著滾燙的水,入口溫度卻剛好,她喝完大半杯,舒了口氣。
一道影子落在廚房窗戶上,和她的交疊在一起。
李政拿走她手上的杯子,一口氣喝完剩下的。
廚房窄小,周焱站在原地不動,問:「還要嗎?」
「嗯。」
周焱拎起熱水瓶,拔出瓶塞,給他滿上,熱氣騰騰中,身後的人幫她把碎發撥到了耳後,問道:「干什么去了,曬了一天太陽?」
周焱把瓶塞塞回去,「賺錢去了。」
李政一笑:「這次賺了多少?」
周焱說:「一百多。」
「一百多多少?」
「零八。」
「身上總共多少錢了?」
原本應該有四百十二,去掉車錢和飯錢,周焱說:「四百零二。」
「炒面這么便宜?」
「沙縣的。」
李政又笑了笑,過了會兒,問:「還不夠車錢回去?」
「……夠了。」
李政不再說話,又勾起了幾根碎發,撥回她耳後,指尖碰到了她的耳朵。
李政拿起搪瓷杯,把晾了一會兒的水喝完。
關燈睡覺,屋里並不十分暗,能看見路燈。
周焱迷迷糊糊睡著,又熱醒了,翻身好幾回,到後來還是受不了,輕手輕腳打開了電扇。
「咯吱咯吱」響了一整晚,清早醒來,周焱身上還是黏糊糊的難受。
天蒙蒙亮,才五點多。
周焱順著甲板走向船頭,到了駕駛艙門口,里面的人說:「醒了?」
「嗯……開了多久了?」
「兩三個小時。」
駕駛艙里太悶,李政打著赤膊,說:「倒杯水過來。」
周焱倒了杯水,端進去說:「還燙。」
李政眼神示意了下,「放那兒。」
周焱放到一邊,看向船頭,問:「船上的貨呢?」
「讓人幫忙運走了。」
周焱刮了刮儀表台,沒說話。
李政說:「出去給我導一下。」
「導什么?」
李政點了點下巴:「現在船身高,萬一有小船過來,可能看不見,前面要有什么障礙,都導一下。」
說著,拿了面比巴掌大一點的五星小紅旗給她,「去。」
周焱拿著小紅旗走到船頭站定,看了看茫茫江水,回頭望向駕駛艙,隔著玻璃,對上他的視線。
周焱回頭,嚴正以待。
早晨江上涼爽,周焱吹了十幾分鍾的風,終於看見了遠處一艘小小的手搖船,她連忙轉身面對駕駛艙,揮舞著小紅旗,邊揮邊喊:「有船過來了!有船過來了!」
把著方向盤的李政盯了她一眼。
等手搖船過去,李政又開了一會兒,靠江邊停了停,出了駕駛艙,走到船頭。
周焱捏晃著小紅旗問:「怎么停了?」
「左右會不會晃?」
李政按住她的肩,讓她背過去,握起她捏著小紅旗的手,說:「左邊來船了,你往右揮。」
帶著她往右邊揮了一下。
「右邊來船了,你往左揮。」
帶著她又往左邊揮了一下。
周焱問:「正對著來船了呢?」
「……邊跳邊喊。」
周焱:「……」
李政笑了下:「會了?」
「嗯。」
等了會兒,還沒放開她,光裸的胸膛跟她虛貼著,周焱動了動手指頭。
半晌,李政說:「去煮點面。」
船上沒有半點蔬菜,只剩米面和臘肉火腿,周焱隨便煮了點兒,李政吃完,套上件t恤,休息了十幾分鍾,又去了駕駛艙。
日頭越來越高,河上的船舶也越來越多,時不時就能聽見「嗚——」一聲的船笛,兩岸開闊,望不到邊際。
江水漫漫,行船日復一日,撐船打魚磨豆腐,撐得久了,人就像這悶熱的天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