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一更)(1 / 2)

生途 金丙 6038 字 2020-07-07

他說這話時語氣隨意,像在說「我給你買碗餛飩」,他已經定下了餛飩,所以也不問她吃不吃。

如此輕描淡寫。

周焱沒說什么,手握緊了一點。李政沒坐,倚著桌子拍拍她的頭,說:「給你弄點吃的,想吃什么?」周焱說:「我不是很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行。」李政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又拍了下她的頭才走,「坐著。」

來時客人才三桌,現在客人幾乎滿座,這樣的雨天生意還這么好,平常不知是什么景象。周焱托著腮,瞧見玻璃門被推開,又有兩個客人進來,傘架幾乎滿了,他們拿著傘,雨水從傘布上續續地淋下,又急又切,在地上匯成一灘池。

周焱反應過來,立刻起身,邊上一道聲音說:「不用讓,坐吧。」

周焱看向來人,頓了兩秒才說:「不耽誤你生意了,我去找李政吧。」

沈亞萍拉開椅子坐下,和聲和氣道:「坐吧,不用這么客氣,反正雨傘都擱不下了,我還不想弄臟地板。」

門口那兩個客人見沒座位,已經轉身走了,周焱見狀,只好坐下。

沈亞萍問:「樓上你幫我收拾過了?」

周焱說:「是李政收拾的。」

「衣服疊得這么整齊,倒不像他。」沈亞萍隨口道。

倒不像他什么?周焱想了想,問:「你剛才追到李正傑了嗎?」

「追到了。」沈亞萍語氣疲憊,「這孩子,越來越不好管教,幸好再過一個月他也該回學校了。」

「他在哪讀書?」

「省會一個私立中學,平常都住校,老師管得嚴,讓人放心點。」沈亞萍的視線在周焱臉上輕輕掠過,說,「他剛才瞎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心上。」

周焱摳著手指甲,問:「說你們舊情復燃那些?」

沈亞萍一笑:「對,就是那些。」

「我知道。」

沈亞萍又說:「我跟李政也沒什么舊情。」

周焱看著她不語。

「雖然有小傑父母的那一重事……」沈亞萍遲疑了一下,「我還是希望他至少能活得像個人樣吧,男女感情這方面的誤會,能免則免,他跟你在一起,倒還挺像樣的。」

**

廚房里熱火朝天,幾個廚子忙得像打仗,李政在邊上借了口鍋做蟹肉炒飯,顛勺勾火,瓷磚牆壁橙紅一片。

一旁大廚說:「熟手啊,干過廚子?」

李政說:「干過。」

大廚開玩笑:「不是來搶咱們飯碗的吧?」

外籍主廚聽見了,一口標准老外中文:「搶飯碗?」

大廚解釋:「就是搶工作!」

李政笑道:「這是誇獎呢。」

服務員進進出出,林泰從當中擠過來,看見金黃的炒飯翻了個漂亮的筋斗,陰陽怪氣:「哎喲,不光給人擦鞋,還給人當奶爸?」

李政眼睛也不瞥一下,用力翻炒,說:「放什么狗屁呢在那兒。」

「我是受驚過度。」

「那上醫院,找精神科。」

林泰嘿嘿一笑,用力一嗅:「怪香的,有沒有我的份?」

「自己炒。」

「我又沒做過廚子。」

李政又顛了幾下勺,往邊上點了下:「拿兩個碗。」

林泰一下拿來三個,說:「你說你圖什么,換作幾年前,你找個年紀小的,帶出去有面子,床上也舒坦,你找十個八個我都沒話說,現在找了這么個小的,還得伺候她吃喝,給人當爹呢?」

李政把炒飯裝盤,說:「你閉嘴吧。」

林泰指著第三個盤子:「就給我這么一口還指望我閉嘴?」他一臉嫌棄,推了下盤子,「當兄弟的也是為你著想,你多大歲數了,她才多大?之前我還以為她真大三了,今天這么一看,她以後還得念四年書?家里又攤上這么一堆事,以後吃穿住行加上個念書,她自己負擔還是你養著她?」

李政說:「你管得真寬。」

「我能管你?我也是賤,想讓你跟亞萍成,又巴不得你們不成。」

李政切了幾個水果,說:「知道自己賤就好。」

「嗐,你就不能說句好話?」

「等你不放屁的時候。」

「行行行!」林泰舀了勺飯塞嘴里,「但我也沒都瞎說,我就是不看好你跟周焱。尤其你現在做的這些,還像個男人樣?我剛才差點兒以為自己在做夢。有你這么伺候女人的?」

李政把水果倒進榨汁機,摁下按鈕。

林泰說:「再一個,你想沒想過將來,她一看就是個文化人,你看看你認識幾個文化人,身邊的又是些什么人,她能跟你過好?能溝通?」

李政涼涼地說:「嗬,我該找個初中畢業的,將來能陪我打漁?」

「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林泰又舀起一勺金黃的飯,「你手藝沒退步啊……我們這個歲數,該折騰的也折騰夠了,還有什么沒見過?經不起折騰咯……」話鋒一轉,「他媽的,我就是看不慣你伺候女人,這什么玩意兒?」

果汁榨好了,李政倒進玻璃杯中。

林泰說:「木瓜牛奶?我|操!」

李政把東西放上托盤,朝門口走去,林泰捧著炒飯跟在他後面,說:「給人擦鞋還陪人玩游戲,現在又做飯又給人喂牛奶,我怎么這么看不順眼,你就這么寵著吧,女人一寵就壞,有你煩的時候。」

前面的人突然腳步一頓,林泰剛舀起的飯差點灑地上。

「你剛才怎么說的?」

「什么?」林泰一懵。

「哦,你說她多大歲數了,我多大歲數了,是不是?」

「啊,是吧?」

李政說:「她還不會系鞋帶的時候,我已經在打籃球了,我當廚子的時候,她還在念小學,我廚藝比她長十幾年,給她弄點吃喝有什么問題?我給她洗內褲也他媽不關你的事兒,甭跟個娘們兒一樣唧唧歪歪!」

林泰被嗆得一時沒回神,等李政走遠了,他才喊了句:「你真給她洗內褲了?」

**

李政遠遠看見沈亞萍坐在周焱對面,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在交談什么,等他走近,沈亞萍剛結束最後一個音,起身讓位,說:「那你們吃吧,我去忙了。」

李政放下托盤,問周焱:「剛聊什么?」

周焱說:「隨便聊聊,這是什么?」

「蟹肉炒飯,沒吃過?」

「沒。」

「嘗嘗。」

周焱吃了一口,意外的美味,原本沒什么胃口,這一盤最後倒被她吃得干干凈凈,吃完喝牛奶,胃里舒舒服服。

胃口到底小,牛奶剩下小半杯,李政把剩下的喝完,問她:「飽了?」

「嗯,飽了。」周焱看了眼時間,已經三點了,張妍溪那邊還沒消息,她問,「舅公問來電話了嗎?」

李政說:「我催催。」

李政又撥通了老頭子的電話,老頭子在那頭說:「急什么,我這邊等電話呢,你別耽誤時間,對了到底什么事情啊,怎么問我要這么個電話?」

李政說:「沒什么,遲些再跟你說,你先幫我問來。」

掛斷電話,李政說:「再等等。」

周焱點頭,說:「我們別坐這里了,占位子。」

「那上樓。」李政剛起來,餐廳玻璃門突然被推開了。

進來的女人一眼就看見了他們,放下雨傘朝兩人走去,「等急了吧?」

周焱立刻起身:「張姐!」

張妍溪被雨水淋了半濕,擦了下頭發說:「因為當年這事我了解的不多,所以剛才耽誤的比較久,你也一定等急了,來,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說。」

周焱又坐了下來,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李政喊服務生拿點喝的。

張妍溪道了聲謝,說:「警方剛才問我關於兩年前那筆捐款的事情,我所知道的,剛才也已經跟你們說了,我跟警方也是這么說的。」

周焱問:「關於我媽媽的呢?」

「你別急。」張妍溪說,「你媽媽的事情先一點一點來。你爸當年欠錢的事你清不清楚?」

周焱搖頭:「不清楚,他們從來沒跟我提過,我只知道家里欠人錢,這兩年我媽一直在還債。」

張妍溪點頭:「就是這個問題,你們家這筆債務,你媽媽當時也是諱莫如深,致於這筆債務,應該關系到那筆捐款。」

周焱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張妍溪卻有點猶豫,「可是因為某種原因,這件事並沒有對外透露,我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而根據你媽媽的口供,她當年就已經提到了樹苗天使基金,所以可以證明,你媽媽是知道內情的。」

李政的手機響了下,他看了眼,是條短信。

張妍溪說:「這一切又回到了兩年前那筆沒有捐出的捐款上,致於最大的疑問,只有警方,或者你媽媽才能給出答案,我們基金會所知道的也非常少,因為後期的事情,我們根本沒有參與。就這些了,這是目前警方調查到的全部內容,更詳細的,就需要去廣陽當地調查了,我們基金也會全力配合。」

張妍溪沒有說破的是,根據種種情況和矛頭指向,有一種可能昭然若揭,誰都能猜到這也許是一出什么樣的故事,只是站在她的立場,她不能說出沒有實質根據的話。

周焱聽完,心里一陣一陣發沉發空,對面的人把手機推了過來,周焱看了眼亮著的屏幕。

李政說:「是你舅舅的電話,問來了。」

**

張妍溪仍要處理基金會的事,先走了,讓周焱有需要隨時聯絡她。

周焱撥通了舅舅的號碼,等待片刻,通了。

「喂?誰啊?」

「……大舅,是我,周焱。」

「周焱?焱焱?」

「是我。」周焱正想發問,那邊的人已經大呼小叫。

「哎呀總算是找到你了,我跟你二舅這幾天可急的!」

周焱一愣:「怎么了?」

「還不是你媽媽,上個禮拜莫名其妙給我們匯來錢,說讓我們先收著,到時候給你用,我看著就不對勁,給你用的錢怎么讓我們收著?問你媽,你媽又什么都不說,可把我跟你二舅急的!」

對方聲音大,李政斷斷續續聽到一些,他看見周焱面色微變,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周焱張了張嘴,問:「……為什么?」

「我們哪知道為什么啊!」

「我媽……怎么說的?」

「你媽就說給你用,讓在開學錢把錢給你,你上學了啊?」

「……我媽還說了什么?」

「沒了啊,就這么點,什么原因也不說,就匯來了八千塊。」

周焱一怔:「多少?」

「什么?」

「你剛才說多少錢?」

「八千啊,怎么了?焱焱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啊,你別讓舅舅擔心啊!」

周焱覺得有根針穿進了耳朵里,刺痛過後嗡嗡響,像山洞里的陣陣回音:八千啊,就匯來了八千塊,八千啊……

李政叫她:「周焱?周焱?」

聲音穿進耳朵,空洞洞的,周焱說:「我想去醫院。」

「醫院?」

「高忠光住的醫院。」

大雨如注,坐車不方便,李政跟林泰拿來車鑰匙,替周焱撐著傘,讓她先坐進去,然後再繞到另一頭上車。

李政開車,很快到達醫院,附近沒有停車位,周焱說:「你放我在門口下。」

李政把車停在門口:「你里面等我,我停好車就來。」

周焱點點頭。

周焱沒等,她向護士打聽高忠光,打聽完後乘電梯上12樓。

高級病房,單人獨間,周焱找到了病房號,站在門口,透過窗戶向里看,只看見沙發和電視機。

她擰了下門把,輕松推開。

床兩側放著儀器,桌子上有各種水果,牆角還堆著一些花籃和果籃,病房寬敞明亮,條件設施一流。

床上躺著的人,包著頭和腿,五十多歲年紀,長得普普通通,面色發黃,多處擦傷,氣色很差,此刻他正闔眼休憩,聽見腳步聲,才緩緩把眼睜開,聲音沙啞破碎,周焱費了一點功夫才辨認出他的話。

「這……么……快?」

等他看見站在床尾的人,明顯愣了愣。

「我是周焱。」

四個字一出,床上的人眼珠往外一凸,一臉震愕,「周……周焱?」

周焱慢慢走到床邊上,對方的視線一直跟著她。

周焱說:「是我媽撞的你嗎?她為什么要撞你?」

「……我、我不知道。」

「那我爸自殺的原因你知不知道?」

對方面容僵硬,「不……不。」

「我爸自殺那天約了誰?是你嗎?」

「不……」

周焱咄咄逼人:「我爸為什么會欠錢?」

「……」

「你募捐的那筆錢後來怎么沒捐?」

「……」

「錢不見了嗎?為什么?因為我爸?我爸拿著錢干什么了?」

「……」

「還是因為你?這筆錢與我爸無關?有關系的是你?」

「……」

「你貪下了這筆錢,卻誣陷我爸?還是騙我爸幫你?」

「……」

「我爸那天約了你,是嗎?他不是自殺,他是被你推下了樓?」

病床上的人臉色由黃轉白,呼吸急促緊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中全是恐懼和震驚。

周焱已經知道了答案。

「周焱!」

門口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朝她沖來,「你來這里干什么,你對我爸做了什么!」

高珺見到自己父親的樣子,撲到病床前急急地喊:「爸——爸——」

她立刻按下呼叫按鈕,按完朝周焱沖去,抓住她衣領大喊:「你到底對我爸做了什么!」

她朝周焱臉上揮了一巴掌,「啪」一聲響。

緊接著又是「啪」一聲,周焱反手還了她一記。

高珺不敢置信,尖叫:「啊——」抓住周焱的頭發,又朝她臉上打來。

周焱也用力抓住她的頭發,兩人廝打在一起,用盡力氣要對方的命似的,周焱的頭皮仿佛要被拔下來,臉上耳朵上挨了一記又一記,高珺疼得發瘋一樣尖叫,護士進來時嚇了一跳,朝外面叫了聲人,忙去看躺在病床上臉色漸漸發青,狀況顯然不對的病人。

李政從電梯里出來,遠遠聽見鬧哄哄的聲音,走近後看見一間病房前圍了一群人,女孩的尖叫聲尖銳刺耳,他立刻朝那邊跑過去,擠開人群,終於看見了里面的情形。

兩個女孩扭打在地,衣衫不整,抓著彼此的頭發,一個在尖叫,一個咬著牙關一聲不響,邊上的人根本拉不開她們。

李政沖上去,抓起一個,喊:「周焱,周焱!」

周焱頭皮愈發疼,臉上表情痛苦,李政松開她,抓住高珺的手腕,用力一扭,高珺殺豬似的大叫起來,周焱掐住她的脖子,眼睛通紅地說:「我不會讓你爸好過,我不會讓你爸好過!」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保安已經出現,有人打電話報警,李政掃了眼,扯起周焱的手,把她一抱,咬牙切齒說:「走!」

周焱跟提線木偶一樣,被他擁著,擠開人群走了出去。

到了樓下,李政從門口的傘架上抽了把傘,撐在周焱頭上,帶她去了停車場,坐進車里,他把雨傘往後座一扔,抽了幾張紙巾扔周焱身上,手指用力梳著她的頭發,壓著怒火說:「擦擦。」

周焱抓起紙巾擦了幾下臉,頭發被梳疼了,她輕輕倒抽口氣。

李政放輕動作,總算把她的頭發稍微理順了一些,他掰過周焱的臉打量了一下,咬著牙狠狠說:「他媽的!」

周焱偏了下頭,躲開他的手,李政突然把她t恤往上一掀,周焱嚇了一跳,叫了聲:「李政!」

李政按住她的手,擦了擦她腰上的灰印子,周焱忍不住縮了下,下巴跟著一緊。

李政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眼中怒火滔天,「真他媽出息,大老遠趕來醫院就為了跟人打架!」

周焱拍了下掐著她的手,說:「她先打我巴掌。」

臉上的手立刻松開,周焱被人抱住。

李政捧起她的臉,距離近,紅印看得清清楚楚,還有細小的被指甲劃開的傷口。

李政舔了幾下,周焱「噝」一聲。

「被抓開了。」

「嗯……」周焱說,「沒事。」

李政在車里找了下,找到半瓶礦泉水,他抽了張紙巾,沾了點水,給周焱擦臉,問:「到底怎么回事?」

「我問了高忠光幾個問題,他臉都青了,呼吸困難,高珺看見就動手了。」

李政咬著門牙,陰狠狠地罵了聲難聽。

「……我媽什么都安排好了。」

李政手上一頓。

「……她算好了一切,計劃好了時間,我跑了出來,她不讓我回去,正好如她的意。沒什么好猜的了。」

李政的手指按在周焱眼角,過了許久,周焱才眨了眨眼睛,李政把手指松開,問:「接下來想干什么?」

「我擔心我媽。」

周焱梳理了一下頭發,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本子翻開。李政把臟紙巾扔窗外,問:「你媽那幾天在那兒吃在那兒睡,知道這個有用?」

「……李政。」

聲音輕飄飄的,李政愣了下:「嗯?」

周焱看了他一眼,視線回到本子上,看著上面的字,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爸幾年前帶我來過慶州?」

「記得。」

「我媽也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