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看著朝自己奔來的兒子,臉色紅潤得猶如二八少女,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溫柔。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大長公主把手放在終於趕過來的班淮手里,喃喃道,「努力加……餐飯……」
她仿佛忽然來了精神,雙目亮得猶如天上的星辰。
「水清啊,」她笑著看著兒子,「咱們嫿嫿找的小郎君真俊俏,回去我就告訴你父親去。」
「嗯。」班淮哽咽著嗯了一聲。
忽然,大長公主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明亮的雙眼也緩緩閉上,她含笑睡過去了,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
班淮張開嘴不斷地抽搐,可是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就像是跳出水池的魚,極力張大著嘴,卻不知道何處是救贖。
「德寧大長公主殿下……去了。」
「侯爺。」陰氏把班淮抱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一下又一下。終於,班淮哭出了聲,就像是失去了母親的乳燕,一聲比一聲絕望,聲聲泣血。
班嫿怔怔地坐在地上,低聲呢喃著什么,猶如失去了理智。容瑕抓住她緊握的手,一點一點摳開她的手指,才發現她的掌心早已經血肉模糊,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她的指甲掐破了,皮肉黏膩在一起,觸目驚心。
「是我沒用……」
容瑕聽清了班嫿再說什么,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掌,語氣堅定道:「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他回過頭,看向跪在外面的御醫,「郡主手受傷了。」
雲慶帝反應過來,揮手讓御醫過來,「小心些,別弄痛了郡主。」
御醫看到班家的生離死別,心里真是五味陳雜的時候,聽到皇上的命令,才恍然回神:「是。」當他看清握住福樂郡主手腕的人是誰後,詫異地看了容瑕一眼,再低頭處理起班嫿掌心的傷口起來。
「陛下,」等班嫿傷口處理完以後,容瑕走到雲慶帝面前,跪下道,「微臣方才當著眾多人的面,毀了郡主的名節,微臣願娶郡主以全郡主的美名。」
雲慶帝與皇後聞言一愣,忽然想起剛才容瑕背著班嫿進的大殿,還當著大長公主的面說他是班嫿的夫君。這本是權宜之計當不得真,可是今天這里有御醫太醫宮女太監,若是傳出去確實對班嫿名聲無益。
「君珀,朕知你是正人君子,不忍毀女子名節,只是……」雲慶帝看著陷入悲痛中的班家人,「婚姻乃是大事,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容瑕在京城中有多受女兒家的傾慕他是知道的,這樣的兒郎想要娶一個才貌雙全,身份顯赫的女子並不是一件難事,班嫿這樣的女子,只怕並不是他喜歡的。
因為擔心女子名節受損,便要求娶之,這樣的男人確實是難得的君子。
「郡主善良可愛,微臣心儀郡主,能娶得他,乃是微臣之幸。」容瑕朝雲慶帝行了一個跪拜大禮,「請陛下與娘娘為微臣做這個大媒。」
雲慶帝暗自在心中感慨,君子當如容瑕,這般說話竟是全了女方的顏面,讓人挑不出絲毫的錯處,盡管他與皇後都知道,容瑕本不喜嫿嫿,此刻也說不出什么話來了。
「你且等等,待大長公主……」
雲慶帝喉嚨動了動,紅著眼眶說不出話來。他有心給班嫿找個如意郎君,但是在此刻,他開不了這個口,班家只怕也無心談婚事。
禮部的人來了又走,似乎還有其他人來來走走,班家四口只會呆呆地聽從皇帝的吩咐,甚至連皇帝說,讓大長公主的靈堂設在宮里,喪葬禮儀的規制只比太後規制低一點時,班家人臉上也沒有露出多少喜意。他們就像是茫然不只事的小孩子,雲慶帝說什么就是什么,沒有半分懷疑。
他們越是這樣,雲慶帝就越是愧疚,姑母是為了他死的,若不是姑母挺身而出,那么此刻躺在靈堂上的人就是他,而不是姑母。
越是這么想,他給大長公主辦的喪葬禮就越是隆重。按照太後喪葬禮儀,一般要停靈二十七天,受僧道超度,並且全國都要守孝六個月。雲慶帝有心想按照太後規制來,可是這沒有先例可循,他無奈之下,只能按照史書中記載過有關公主喪葬儀式最高的規制來辦。
停靈二十四天,京城但凡三品以上的命婦官員都要來給大長公主哭靈,全國上下守孝三月,不得飲酒作樂,不得婚嫁,若有失儀者,定要重罰。
整個大業都知道大長公主是為了救駕而亡,因此沒有誰不長眼到皇上面前說三道四。還有一些才子名士為大長公主此舉著書立傳,有人誇她忠烈,有些誇她仁義,各種美好的贊譽放在了大長公主身上。
以往向來熱鬧的靜亭侯府,這些日子仿佛沉寂了下來,不管外面謠言傳成什么樣子,也不見他們說過一句話。
「郡主,」常嬤嬤對班嫿行了三個大禮,「老奴奉殿下遺命,到郡主身邊伺候。」
「常嬤嬤,」班嫿親手扶起常嬤嬤,紅腫著雙眼道,「祖母她老人家,有沒有說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