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城(1 / 2)

「陛下,」蔣洛的近身太監重重地跪在了蔣洛面前,他神情灰敗,眼神痛苦,就像是隨時可以跟隨主赴湯蹈火的忠仆,就算天下人都背棄了蔣洛,他也仍舊不會離開。

蔣洛坐在地上,大殿上空盪盪的,那些整日里在他面前表忠心的朝臣,通通都沒有出現。這個曾經讓無數人跪拜行禮的地方,除了他就只剩下這個太監。

他記得這個小太監叫小寇子,因為名字跟他以前養的狗一模一樣,才多注意了他兩眼,甚至讓他來了身邊伺候。

「你跟在我身邊多少年了?」

「陛下,奴婢已經在您身邊伺候了四年。」

蔣洛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他什么時候會注意一個太監如何?到了現在,能留在他身邊的,竟然也只有一個太監,可笑又可悲。

腳步聲傳來,那是女子宮靴踩在玉石地板上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最後停在了殿門前。

謝宛諭穿著一件血紅地宮裝,頭戴飛鳳釵,艷麗得猶如出嫁那日,她站在殿門口,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長長的影子倒映在殿內,安靜得猶如一樽雕像。

「謝宛諭?」蔣洛從地上站起來,「你來這里做什么,這里不是你一個女人該來的地方。」

「如今這個地方,除了我這個女人願意來看一眼,還有誰來?」謝宛諭嗤笑一聲,轉身看著天際的夕陽,「你看這太陽,像不像你們蔣家王朝的大業,日薄西山,黑暗降臨?」

「你給我閉嘴!」

謝宛諭冷笑:「你以為你還是一言九鼎的皇帝,這個天下,這個後宮都要聽你指令?!別妄想了,在你囚禁太上皇與太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日。」

「古往今來多少皇子推倒太子,自己做了皇帝,他們能萬古流芳,為何我就不行。」

「因為他們是仁君,心系萬民,所以盡管他們不孝不悌,仍舊有百姓感激他們,歌頌他們,」謝宛諭伸手指著蔣洛,眼中滿是嘲諷,「可是你除了不孝不悌,還有什么?」

「你若是有本事,為何不出去聽一聽天下人罵你的聲音?!」

「住口!住口!」

「哈,」謝宛諭撫了撫自己抹了胭脂的臉頰,看著蔣洛的眼神里滿是仇恨,「蔣洛,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活著,受盡他人□□,長命百歲的活著。」

「嘭!」大業皇宮的大門被容家軍撞開,士兵們從四面八方涌了進來。謝宛諭站在高台上,半眯著眼看到容家軍由遠及近,最後包圍了這座後宮中最尊貴,最奢華的宮殿。

她扶著漢白玉雕柱,血紅的宮裝在夕陽下猶如盛開的烈火。

「班嫿……」謝宛諭看著與容瑕並肩前行的女人,她身著華服美飾,對方穿著銀甲,銀甲上還殘留著血污。她站在高高的殿台上,對方騎著馬在殿門下,可是她卻沒有超過對方的感覺,甚至在對方一身氣勢下,她宛如濃妝艷抹的跳梁小丑。

「謝小姐。」班嫿朝她拱手行了一個平輩禮,「多日不見,你可還好?」

謝宛諭輕笑一聲:「無可謂好不好,你們總算是來了。」

班嫿看著這樣的謝宛諭,神情中帶著憐憫,再也說不出話。

「滾開,」蔣洛從殿里跑出來,他推開謝宛諭,看著下方密密麻麻地叛軍,怒罵道:「容瑕,你這個賊寇,帶著叛軍打到皇宮,蔣家列祖列宗,還有上蒼正看著你呢。」

容瑕任由蔣洛叫囂,沒有說話。

但是容瑕的沉默激怒了蔣洛,他趴在圍欄上,罵得越來越狠,也越來越難聽,整個後宮里,都回盪著他的罵聲。

咚咚咚。

一聲聲緊急的敲鑼打鼓聲響起。

「太上皇病危!」

「皇上派人毒殺太上皇,快傳太醫!」

班嫿聽到太上皇三個字,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容瑕注意到她的表情,轉頭對手下道:「來人,把暴君抓起來,我去面見太上皇。」

「是!」

容家軍的人沖上殿,毫不費力就把蔣洛給捆住了。

「老實點,」蔣洛還想掙扎,被一個大漢狠狠地拍了一巴掌,他腦袋上的金冠都被拍掉,順著玉階叮叮咚咚摔了下去,滾了老遠以後,才停了下來。

在夕陽下,這頂金冠只模模糊糊瞧得見一點點金光,其余的便什么也瞧不見了。

蔣洛搬入大月宮以後,雲慶帝就被遷往壽寧宮,倒是太後仍舊住在以前的宮里沒有挪動。

班嫿騎馬來到壽寧宮門外,翻身下了馬,她這才發現壽寧宮的名字被改為了壽康宮,沒有心思管這種小事,她直接沖了進去。

進門以後,班嫿發現這座宮殿十分冷清,殿外的花圃中滿是沒有打理的雜草,黃黃干干地與幾株叫不出名字的花擠在一起,看起來亂極了。

她往四周看了一眼,見到有幾個宮女太監在角落里跪著,便問道:「陛下在哪?」

一個穿著藍衣的太監用顫抖的手指了指右邊的角落,班嫿朝他所指的地方走去,剛一進門便被里面的酸臭味加霉味熏得頭有些發暈。

屋子里有兩個宮女與太監正跪在床前哭,班嫿進來她們也沒有發現,反倒是躺在床上的雲慶帝發現了他。

班嫿走到雲慶帝床邊,看著床上這個衰老瘦弱的老人,竟有些恍惚,曾經高高在上的雲慶帝,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雲慶帝嘴唇青烏,眼眶發黑,耳鼻處有血滲出,明顯是中毒過重的狀態。

「陛下,」班嫿給雲慶帝行了一個禮。

雲慶帝從被子里伸出一只顫抖的手,這只手干枯泛黑,就像是失去生機的枯木,讓人看見以後,很容易想到幼時聽過的那些神鬼故事。

班嫿在心底輕嘆一聲,握住了他的手。

這只手粗糙極了,任誰也想不到,這本該是一個養尊處優的人。

「你回來啦,」雲慶帝喘了半天的氣,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嫿丫頭,待我死以後,不要讓其他女人與我合葬,我有皇後便足矣。」

「陛下……」班嫿喉嚨里有些難受,「太醫很快就來了,您不會有事的。」

雲慶帝搖了搖頭,口中吐出一大團血,「嫿嫿,這是朕的報應。」

班嫿唇角動了動,沒有說話。

「朕、朕對不起你,」雲慶帝突然睜大眼,「朕對不起……」

他放大的雙眼忽然失去光澤,變得黯淡起來。

啪嗒。

一滴淚落在雲慶帝的手背上,班嫿把他的手放回床上,後退散步對著床跪了下來,然後行了三個磕頭大禮。

「郡主,」王德從帳後走出,彎腰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班嫿擦干凈眼角的水霧,深吸一口氣後對王德道,「鳴喪鍾。」

王德往後退了一步,畢恭畢敬道:「是。」

班嫿低頭,看到了王德缺了三根手指的手。

咚咚咚。

喪鍾聲響起,跪在神像前的皇後倉皇地站起身:「從哪兒傳出來的喪鍾聲?」

「娘娘,是……是康寧、康壽宮。」

皇後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她扶住身邊宮女的手,啞著嗓子道:「壽寧宮?!」

「娘娘,」皇後身邊很得臉面的嬤嬤連滾帶爬跑了進來,「陛下……派人毒殺了太上皇,太上皇駕崩了。」

皇後只覺得一股股寒氣直往嗓子里冒,她張大嘴半天才緩過氣來,「寧王呢?」

「亂軍打了進來,陛下被亂軍抓走了。」

聽到這些話,皇後再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一直被囚禁在東宮的太子早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身上穿著破舊的袍子,頭發用布繩隨意綁在身後,整個人猶如沒有靈魂的木偶坐在床沿邊,喪鍾響起的時候,他才愣愣地扭過頭,辨別著聲音從哪個方向來。

蔣洛登基以後,就把東宮整個圈了起來,太監宮女幾乎通通撤走,每天送東宮的吃喝之物少得可憐,他不要太子的命,卻不把太子當做人。

連飲用水都不太足夠的時候,就不用再提沐浴洗衣,在這一年里,東宮的人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太子的女兒餓得面黃肌瘦,後來還是皇後把她接了過去,保住了她的命。

坐在空盪盪地屋子里,太子忽然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他知道,父皇駕崩了,他這個無能懦弱的兒子,沒有能力護著他,也沒有能力護住自己的妻女。

「嫿嫿,」容瑕站在壽康宮外一直沒有進去,見班嫿從里面走了出來,上前牽住她的手,「你臉色有些不太好。」

「我沒事,」班嫿搖了搖頭,然後看著容瑕,「王德是你的人?」

「是。」

「難怪……」

難怪在她的夢里,王德會與新帝一起在天牢中稱呼蔣洛為戾王,她一開始以為是蔣洛做了得罪王德的事情,現在看來,王德早就是容瑕的人。

王德在雲慶帝身邊伺候多少年了?

八年?十年或者是更久?

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王德就在雲慶帝身邊伺候了,容瑕究竟用了什么樣的手段,才讓一個大內太監總管為他所用?

「他曾受過家父的恩惠,」容瑕勉強一笑,「後來又受了我的恩惠。」

班嫿沒有問是什么恩惠,她對這些並不是太感興趣。人生在世,恩怨情仇太多,有些比話本中的故事還要精彩,她若是要追求一個答案,那也太累了。

「主公,各宮的人都已經被控制起來,我們現在應該做什么?」容瑕的幕僚們找到了容瑕,這些人眼中飽含興奮,似乎看到容瑕登基成為帝王,他們擁有從龍之功,風光顯赫的那一日。

「爾等隨我去東宮,請太子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