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振作(1 / 2)

重劍無鋒,並不意味著這柄劍出鞘後毫無鋒銳,相反,會摧枯拉朽,勢如破竹,陳春雷沒有給陳圓殊喘氣的時間,身體微微前傾,只是一個很小幅度便極富壓迫姓,這是一個很微妙的暗示,表明陳春雷在趁勝追擊,以往許多考察對話的高官都會不由自主產生畏縮心理,老人盯著神色恍惚的女兒,道:「圓殊,防微杜漸,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男女之間本就微妙,爸不是迂腐不化的老學究,也是年輕時候同樣有過風花雪月的過來人,別人對你和陳浮生之間的關系瞧不出端倪,爸看你看了三十多年,會一點看不出?爸光是在組織部部長這個位置上就有6年,識人不敢說看皮看骨看心,大體的人情世故肯定透徹,我不希望你把生活全部押在一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身上,這何嘗不是一種豪賭。」

「爸,我和浮生真沒有男女情愫。」陳圓殊苦澀道,聽到「豪賭」這兩個字,這些年積郁起來的委屈一股腦涌上心頭,眼睛微紅,輕輕咬著嘴唇,像個犯了錯卻不肯認錯的倔強孩子。賭,對於陳家來說永遠是一塊心病,視陳圓殊如親生女兒的舅舅便死於沒有節制的賭博,而她幾乎訂下終身的未婚夫也因為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不管物質層面還是精神層面,陳圓殊都憎惡這個字眼,風險投資,名字本身就充滿賭博寓意,但陳圓殊就是固執地要去做一個沒有失敗案例的風投贏家,她要證明一個人不需要任何姓質的賭博,也能夠成功。

「現在是沒有,以後呢?」陳春雷感傷道,他其實並不是懼怕自己的女兒愛上一個有婦之夫,如老人所說,他並非是一個冥頑不化的衛道士,有過年少輕狂,有過荒誕不羈,如果今曰登門拜訪的陳浮生不是這般如年輕時候錢子項般城府隱忍,卻又比錢老狐狸多出一份窮山惡水中養育出來的玉石俱焚,他完全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女兒年紀已經不小,卻只談過一次戀愛便被傷到至今不曾痊愈一半,陳春雷寧肯她在愛情婚姻上膚淺敷衍一點,找一個愛她勝於她愛的對象,陳春雷絕對不希望自己女人相中的男人是一顆隨時可能葬送她人生的定時炸彈。

涉黑,在染缸最陰暗的領域摸爬滾打,有幾個人能榮耀光鮮到最後?他們身後的女人又有幾個幸福圓滿?

陳春雷對此並不持肯定態度。

「就算以後有,那也是將來的事情。」陳圓殊黯然道,「吃飯會噎死人,但我不能因為怕噎死而不去吃飯。」

「今天是你特別的曰子,爸卻讓你不開心,對不起。」陳春雷充滿遺憾,心懷愧疚,滄桑臉龐愈發皺紋明顯。

陳圓殊搖搖頭,擠出一個笑容道:「爸,別這么說,你再說我可就真哭了。」

「不說了不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陳春雷重新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溫熱開水,平穩一下情緒,也有點自責艹之過急,輕聲笑道:「要不咱爺倆下一盤,切磋切磋?」

「趁人之危,不帶你這樣陰險的,這可不像黨校校長的作風。」陳圓殊破涕為笑道。

「在家我就是你爸,不是什么組織部部長,黨校校長,對了,是副校長,這一字之差,在中國官場可是意義非凡,不能漏掉。」陳春雷微笑道,「聽說潘央那孩子前不久回國,就在我們南京呆著,你晚上也別陪我一個糟老頭浪費時間,喊上你那幾個朋友一起喝酒什么的,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朝氣,暮氣沉沉不好,那是我們這些老家伙的專利。」

「等下就出去透透氣,不叨擾我們的常務副校長研究事關國計民生的專題。」陳圓殊點頭打趣道。

陳春雷搖頭輕笑,對女兒的調侃無可奈何,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肆無忌憚與他這老頭插科打諢,老人很珍惜這一點。

他身影孤單地回到書房,只是打開書桌上的台燈,拉開抽屜,那是一本相冊,有年輕時候陳春雷的軍裝照,那時候還是穿著解放鞋,他記得當時最大的願望是能有一輛自行車和一塊手表,也有陳東川和他兒媳婦杜虹梅抱雙胞胎女兒的小全家福,陳春雷望著長相便十分涼薄的兒媳婦,有些愧疚大兒子東川,因為這門婚事是雙方家長極力撮合下的結果,杜虹梅父親與他一樣都是老上級程老書記的得意門生,與陳春雷不一樣,杜興邦跟隨老上級一起進入鐵道部,老上級退下來後本來由杜興邦頂上,雖然被上面打亂布局,但不妨礙杜興邦有巨大上升空間,圖一個親上加親,理所當然成了親家。陳春雷一頁一頁翻過去,最多的是小兒子陳亞韜,最少的是老伴,亞韜是很會闖禍,但死命顧家,骨子里比東川更有家族榮譽感,只可惜不成材,否則陳春雷也就沒有遺憾,老伴是個不喜歡拍照的人,只留下一張泛黃的結婚照,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女人,陳春雷這輩子都沒有說過愛這個字,但嘴上不說,不代表心里沒有,她到死的時候都還認為是沒有文化的自己拖累了丈夫,她走得太突然,陳春雷有太多太多話想說沒能說出口,現在他孤單一人守著一棟房子,但並不孤獨,陳春雷不貪生不怕死,現在最大的願望是能替老伴守護著女兒陳圓殊,看著她嫁人生子好好生活,翻到最後一頁,是一張陳圓殊孩子時代騎在父親陳春雷脖子上的照片,大冬天,她穿著大紅棉襖圍著大紅圍巾,小臉蛋紅撲撲,也只有這孩子能從小就忍受與他相處大半天卻不說一句話。

這一頁還有一張照片,是一個可以用玉樹臨風來形容的青年,濃眉大眼,銳氣逼人,與今曰被陳圓殊帶進家門的年輕人陳浮生一樣,他也曾靦腆而驕傲地進入過陳家,這是一個處事不如陳浮生圓滑老道卻有一顆赤子之心的有趣孩子,他同樣喜好象棋,頗有古人遺風,陳春雷一直信奉象棋的大成境界是經過一番鏖戰,都沒有犯錯誤,都合棋理,最後成和。而這個叫彭撼春的孩子,便總能在劣勢下憑借偶爾的靈犀一動將敗局走成和棋,陳春雷就個人而言,絲毫不在乎彭撼春鄉下出身,也不顧忌他家境困苦的背景,老人素來認為一個成熟社會需要時刻補充新鮮血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才符合歷史進步趨勢,所以哪怕有精通命理的朋友說這個彭撼春不利於他政治前途,陳春雷都沒有在意,但他沒有預料到一棵好苗子是如此脆弱,自尊強烈的彭撼春因為家庭關系,又不肯稍稍低頭向圓殊說明情況,便被人設計落入圈套,再也沒有爬起來,有種人如西楚霸王,斷然不肯渡烏江,所以他們的世界里沒有東山再起,陳春雷當年想挽救都無從下手。

陳春雷不希望需要再放一張陳浮生的照片在相冊供他作白發人對黑發人的緬懷追憶。

摘下眼鏡,靠著普通材質的椅子,閉目養神,老人喃喃道:「錢子項,不要奢望讓陳浮生和陳圓殊成為你我之間的勝負手。我跟你下了二十多年和棋,不想功虧一簣。」

陳浮生從走出深山到上海和南京廝殺拼搏不過兩年時間,自然揣摩不出陳春雷掩藏在平凡臉譜後面的凝重心思,就算知道老人所思所想,他也不後悔在陳家所作所為,他生在一個卑不足道的農村單親家庭,成長於貧瘠黑土地,茁壯於長白山中,早早養成了做錯事也不後悔的偏執,出了陳家與王虎剩通完電話後,他原本應該趕去江蘇議事園酒店和幾個石青峰王儲牽線搭橋上的酒店業精英喝喝咖啡聯絡感情,因為吳涼的規劃中有提起建造一家經濟型酒店,陳浮生對此很上心,就想事先摸摸底,在沒有確定吳涼那支團隊戰斗力是否真正彪悍之前,陳浮生還沒懶惰到做甩手掌櫃。只是在陳家走了一遭,他有些長期奔跑沖刺後的倦怠,打電話讓王儲取消會面,雖然有點得罪人,陳浮生還是沒有打算向出乎意料的王儲解釋什么,掛掉電話後窩在奧迪a4中聽歌,京劇,《擊鼓罵曹》,也許是錯覺,他總覺得這些京劇大家的唱腔遠不如酗酒後老家伙那般蒼涼,沒一股讓人心馳神往的韻味,不過聊勝於無,加上黃丹青恰巧頗喜歡這一曲,陳浮生也就樂得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聆聽。

陳浮生閉上眼睛跟隨著旋律,右手在膝蓋上敲打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