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舍利現身(1 / 2)

一劍霜寒 語笑闌珊 3109 字 2020-07-13

從寒霧城前往王城, 大約需要十天路程。

抵達那日,恰好是個大晴天,碧藍天幕一望無際, 空氣也清爽得很, 陽光暖融融地鋪展開來, 連臘月寒風都少了幾分刺骨力度。

馬車粼粼穿過長街, 雲倚風將窗簾掀開,看道路兩旁商鋪林立, 人群也是熱鬧喧嘩。茶肆里的說書先生一拍響木, 酒樓中的小二朗聲背誦菜牌, 一口大鍋里的糖油餅炸得酥脆金黃, 誘人香氣能傳幾里地,引來一群小娃娃鬧著要吃。再往前, 有琴行、有綉坊、有錦緞綢庄、有茶葉鋪子, 還有專賣西洋玩意的店鋪, 街上偶爾出現高鼻深目的異邦人, 百姓亦是見怪不怪,還會熱情地同他打個招呼。

這一路所見風情, 皆是安穩康樂,盛世富足,宛若一幅充滿煙火氣息的人間畫卷。

雲倚風靠在馬車里,心想, 王城啊, 果然是個好地方。

馬車熟門熟路穿過巷道, 穩穩停在王府門口。管家劉叔聽到通傳,一早就打開了門在等,見到吳所思後,上前與他笑著說:「太妃方才還在念叨,怎么還不見你帶著客人回來,險些差我出城去尋。」

「城外山上落了雪,車輪打滑不敢太快,所以耽擱了一陣。」吳所思停穩馬車,幫忙掀開簾子,「雲門主,我們到了。」

雲倚風先前沒想過,蕭王府居然會修建在如此安靜雅致的巷子里,門口非但沒有張牙舞爪石獅子,進門後也是小橋流水,清幽質朴,與那大梁兵馬統帥的邪佞氣質……相當格格不入,更像是偷來的屋宅。不過這疑慮在見到老太妃後,倒是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是一位干練爽快,熱情好客的中年婦人,沒有慣常大戶人家主母的滿頭珠翠,頭發只素凈地挽著,衣服料子也僅有單色綉暗花,唯一不凡的唯有氣質談吐,隱隱透著數十年前草原公主的那份尊貴與顯赫。一看到他就笑道:「這位就是雲門主吧?外頭天寒,快進來坐。」

「見過太妃。」雲倚風拱手,恭敬道,「貿然登門多有打擾,也沒准備什么禮物,真是失禮了。」

「你既是我兒的朋友,那這里就算是自己家,哪有回家還要帶禮物的道理。」老太妃拉住他的手拍了拍,又上下打量一番,道,「怪不得在書信里,燕然叮囑許多回讓我好好照顧你,這小身板是瘦了些,路上怕是辛苦狠了吧?」

「是老吳辛苦。」雲倚風很感激,「幸虧有他。」

下人很快就奉上熱茶,雲倚風仔細捧著暖手,見杯中茶湯碧綠,幾朵茉莉沉浮其中,幽香裊裊,於是道:「原來太妃也喜歡碧潭飄雪,風雨門里還有幾斤今年蜀中峨眉的新茶,算稀罕貨,等我回去之後,就差人送來王府。」

「這才剛來,怎么就想回去的事了,外頭天寒地凍的,至少等到開春暖和了再說。」老太妃又命人給他端來點心,看著那乖巧細致的吃相,心里喜歡得很,連道,「燕然先前說有江湖朋友要來,我還當又是舞刀弄槍的莽夫,不曾想雲門主竟是個這般文雅的人,倒更像是書生。」

雲倚風放下點心,笑道:「我也是舞刀弄槍的武夫。」

「若武夫都能像雲門主這樣,那江湖可就有意思了。」老太妃站起來,親切道,「你且再歇一陣,我去廚房看看,晚飯應當快准備好了。」

老吳正在院里,和管家劉叔說一些過年置辦的事情,又吩咐他,明日務必將城里最好的裁縫師傅請來,雲門主的行李都在雪山上被燒毀了,沿途也沒買到什么好衣裳,眼看就要過年了,得抓緊時間才成。

劉叔聽得一愣一愣:「連衣裳都歸王府管?」

「你不知道。」吳所思雙手揣在袖子里,用胳膊肘搗一搗他,壓低聲音說,「這雲門主,可憐著呢。」

身後有人問:「哪里可憐了?」

「太妃。」吳所思趕忙行禮。

「行了,跟我說說,他哪里可憐了?」老太妃繼續道,「身子不好要請御醫,這我是知道的,燕然在信里已經說了,還有呢?」

「還有,王爺騙了人家。」老吳四下看看,用做賊一般的心虛語調,將血靈芝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老太妃:「……」

「明日我就去宮里。」吳所思自我安慰,「太醫院的葯材庫里都堆成海了,總能找出來十七八根血靈芝吧?聽這名字,也並不是很稀罕嘛,劉叔你說,是不是?」

管家唉聲嘆氣:「造孽啊。」

老太妃也聽得頗為頭疼,一來頭疼自家兒子嘴里沒邊沒際,人命關天的事情都能拿來亂說,二來亦是心里惋惜,那般品貌不俗的年輕人,怎么竟會染上治不好的毒。於是當下就吩咐老劉,讓他把最向陽寬敞的客院收拾出來,也不要再去外頭買布料了,前幾天皇上剛差人送來的貢緞雪紗,趕緊去挑幾匹清淡素雅的,替雲門主裁幾身冬衣,可別又凍病了。

一時間,整座王府都因為雲倚風的登門,而變得忙碌起來。

風雨門的弟子原打算住客棧,也被老太妃叫回了家中,反正府里空置的院子多,過年聚在一起挺熱鬧。

往後幾天,裁縫御醫輪著上門,雲倚風才剛在前廳里量完身形,就又被叫回後院住處看診,想坐下歇片刻都不能。風雨門弟子看在眼里,都覺得感動非常,感慨這蕭王府當真是好客又熱情,果然大戶人家,慷慨!於是平日里閑得沒事,也會主動去各處幫幫忙,很快就與王府眾人打成一片,勾肩搭背稱兄道弟,彼此相當熟絡。

老太妃問:「如何?」

各位太醫坐在下頭,皆面面相覷,過了片刻方才回道:「太妃,雲門主這毒不好治啊。」

「我知道不好治,否則如何需要勞動太醫院,這民間又不是沒有大夫。」老太妃道,「說說看,到底有多難治?」

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最後還是院首硬著頭皮道:「怕是……無葯可醫。」

能進太醫院的大夫,那都是經驗豐富的名醫,各種江湖劇毒亦是見過不少的,可也辨不出雲倚風究竟是中了什么毒,只覺他脈象毫無規律,時而急促如擂鼓,時而又細如蛛絲難辨,再聽他說毒發時的狀況,時而徹骨生寒,時而燥熱難耐,疼暈過去是常有的事,如此頻繁交替,極易損耗元氣,加之最近又有越來越不可控的趨勢,實在不妙。

老太妃又問:「連中了什么毒都查不出來?雲兒自己也不知道?」她故意叫得親熱,是想讓這些人再多上幾分心。

「我等詳細問過雲門主了。」院首道,「他只說年幼時期曾被人綁架,在那時灌了許多瓶毒|葯下去,至於到底是什么,實在不知道。」

老太妃聽得直嘆氣。

院首又寬慰道:「雲門主的病症與脈象,我們都已經悉數記錄下來了,太醫院中還藏有不少醫書,待大家回去細細翻上一遍,或許還能找到一些相關記載。至於什么血靈芝,實在是聞所未聞,不過恕在下直言,像這種號稱能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神丹妙葯,大多是民間百姓胡亂編造出的東西,信不得。」

老太妃點點頭,站起來道:「那往後雲兒的毒,就有勞諸位了。」

管家老劉親自將眾位太醫送出王府,前廳里,吳所思替老太妃換了杯熱茶,道:「我也替雲門主看過了,那毒當真邪門,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可只要稍被挑出一點苗頭,就是刺骨錐心、氣勢洶洶的奪命架勢。」

「你這些年在漠北,算見過不少奇毒蠱術,連你都說邪門,可見當真是不好解。」老太妃又問,「那當年的綁匪呢?想個辦法將他找到,懲治與否暫且不說,至少先問清楚灌進去的都是些什么毒,才好對症下葯啊。」

吳所思道:「問過了,可雲門主說,那人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老太妃越發苦惱:「唉。」

老吳也道:「唉。」

怎么就是一堆亂麻呢。

……

當朝天子也聽說了這件事,於是一道口諭傳往太醫院,令他們萬不可懈怠,一定要想辦法醫好蕭王的朋友。一時間,太醫院里的燈火亮得是通宵達旦,眾人都在緊張而又仔細地翻閱著醫術古籍,希望能從那些細碎繁瑣的記載里,找出有關於解毒的只字片語。

只可惜,並無所獲。

但無論是否有「獲」,年總是要過的,眼看著就到了臘月二十八,城里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道上也掛出了紅燈籠,煞是喜氣,看了就吉利高興。

老太妃笑道:「雲門主別總是陪我悶在家中,該出去好好逛逛,再到八仙樓里吃一頓,那兒的烤魚是王城一絕,聽說白曲河畔還有人搭台唱戲,熱鬧極了。」

「太妃不去嗎?」雲倚風問。

「每年今日,宮里都要賜賞,我得在家中候著。」老太妃道,「去吧,玩得開心一點。可惜凌飛不在,只有讓阿福陪著你了。」

雲倚風沒聽明白:「凌飛是誰?」

「那也是燕然的朋友,一個倜儻瀟灑的公子哥,愛吃愛玩,浪盪胡來得很,遠沒你這般乖巧聽話,回回到王府都要鬧個翻天。」老太妃嘴里雖在埋怨,語調卻是帶笑疼愛的,又讓丫鬟替他取來新的大氅,「裁縫剛剛才送進門,不知道合不合身,仔細穿著別著涼。」

「嗯,多謝太妃。」雲倚風笑得開心,「很合適,也很暖和。」

他喜歡這里,像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