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小傻瓜(三)(1 / 2)

半翅 瘋子三三 5414 字 2020-07-13

爺爺去世的消息,對兄弟倆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老人才七十出頭,他們一直以為還有好多年可以相互陪伴,也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等待他們來回報恩情,畢竟他的身體一直很硬朗,除了偶爾的一個小病小痛之外,走路爬樓梯都不帶狠喘氣的。

所以等警方查出致死原因之後,兄弟倆的反應也更為憤怒。

但對於毫無背景的兩個年輕人來說,他們立足於社會的經驗顯然太淺薄了。

保健品是七叔家的下人給的,沒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而保健品的生廠商也親自上門道歉,並且處理了相關的涉事員工。

看著那個姓聞的商人,不斷為這次的事故自責內疚,兄弟倆一時說不出什么憤怒的話,但仍舊堅持不肯私下和解。

可聞定山這樣老辣的商人,又怎么可能輕易被兩個年輕人所左右?

他的公司這幾年給興城這個小城市帶來了不小的經濟效益,政-府也在大力扶持,他在附近縣城設立的工廠更是解決了當地不少居民的就業問題,所以這件事一出,當地政-府也很重視。

加上聞定山在有關人士面前周旋帷幄,最後廖家兄弟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賠了一筆錢就作罷了。

……

拿著那筆錢的時候,廖敬清第一次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一條人命原來是用錢計算的?那他堅持的這份救死扶傷的理想還有什么意義?

而正是年少的廖正揚,對這件事除了憤懣之外沒有其他,他眼睜睜看著那群衣著光鮮,和他們兄弟倆顯然不在一個世界的人,轉身就談笑風生地走了出去。仿佛爺爺的去世無關輕重,沒有任何人在意,這只是一件轉身就能忘記的小事!

兩個年輕人的心底第一次對這個社會產生了疑惑。

***

辦完爺爺的身後事,給他買了墓地,聞定山賠的錢已經花的差不多了。接下來兄弟倆面臨很現實的一個問題,馬上就要開學了,兩人的學費該從哪里來?

他們這樣的家庭,之前是不可能有存款的。

廖敬清說:「我去申請助學貸款,我成績還不錯,應該沒問題。」

可不知道為什么,家境學業條件樣樣達標的他,貸款卻遲遲下不來,開學的日子卻一天天逼近了。

那時候兄弟倆再一次感覺到了對現實的絕望,正揚好幾次夜里醒來,都能聽到隔壁屋子里輕微的響動聲,他知道廖敬清和他一樣失眠了。

可哪怕如此,正揚也沒想過要放棄學業,雖然文憑不是人成功的唯一條件,卻是最現實的一個條件,在這個時代,如果沒有這紙文憑,混得再好別人也不會高看你一眼。

正揚在夜里看著黑漆漆的屋頂,腦子里不知不覺地想起了小傻子,想到她,他對這一切更加堅定了。

這段時間他極少去找瑩瑩,太多事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個無望的時刻,七叔卻忽然對他們伸出援手。

這是正揚第一次見到他,小傻子的父親。

七叔看起來比他想象的要老一些,大概是老來得女,所以對瑩瑩也格外地寵愛。他在屋子里轉了一圈,給爺爺上了柱香,最後才轉身對兩人說:「快開學了吧?要是有困難,我可以幫你們。」

正揚心底猛地燃起一絲希望,可緊接著,七叔卻笑著伸出一根手指,「但我只能幫助你們中的一個,好好商量,有了答案告訴我。」

七叔剛剛帶來的那一點暖意瞬間就被冰凍了,正揚十分不解他這種行為的意義在哪里?

他離開之後,兄弟倆面對面而站,那一刻氣氛卻極其微妙。

直到到了這一刻,正揚也不想放棄,這是他的將來,他的一切,如果失去了,很多東西都可能改變……

他第一次對這個向來嚴厲的哥哥開口祈求道:「哥,我不想失去這個機會。」

廖敬清這段時間話很少,聽完之後神色平靜地「嗯」了一聲就回屋了。

這中間有三天的時間給兩人考慮,正揚的心就如在油鍋上煎熬一般。他常常回想從前的一切,在他有限的十八年的記憶里,廖敬清從來沒有讓著他過,他總是告訴他,想要就自己去爭取,一個男人不能依靠「讓」這個字。

正揚長長地吁了口氣,可這個時候,他能怎么去爭取呢?

他忽然想到可以去找七叔,腦子里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心速加快,那一刻總覺得自己背叛了哥哥。廖敬清平時再嚴肅,那也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可,他又想到了瑩瑩。

如果失去這次機會,他和瑩瑩之間的鴻溝就更不可跨越了。

正揚糾結了很久,最後決定去找七叔,卻是想去爭取多一個名額。他甚至天真地想,哪怕簽下賣身契也沒關系,將來一輩子為七叔效力回報他好了。

可等他快走到七叔家門口,卻遠遠地看到了廖敬清的身影。他當然沒看到他,一直微微低著頭有心事的樣子,從正揚身邊緩緩地走過了。

正揚躲在拐角的地方,明明身處背風的地方,身上卻止不住地一陣陣發冷。

他最後安慰自己,哥哥肯定也是像他一樣,來爭取多一個名額的,只不過失敗了而已。

***

三天期限滿的時候,廖敬清將他喊到了爺爺的靈位前,他從神龕那拿了兩個折好的紙條出來,「我們抽簽決定吧。」

正揚並沒有很意外,廖敬清不過是又一次沒讓他而已,不過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聽天由命吧!

可最後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抽就抽到了無字簽,仿佛那張白紙就印證了他的將來,將會一無所有。

正揚消沉了很久,廖敬清沒對他說什么,連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自從爺爺去世以後,正揚覺得這個家已經安靜的快要讓人窒息了。

他一個人走在街上,漫無目的,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有什么地方可去什么事可做,他覺得完全沒有了可奮斗的目標。

後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一家店門口,就是那樣巧,瑩瑩正好從車上下來,和福嬸一塊往里走,似乎是來買東西的。

正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躲,他閃身避在一旁的花壇邊上,里面的植物正好擋住了他的身形。

那是家頂級女裝店,瑩瑩進去之後,有專門的導購忙前忙後地幫她搭配起衣服來,瑩瑩似乎早就適應了這樣的生活,一直很自然地和她們說著什么,偶爾搖頭,偶爾點頭。

正揚一直都知道自己和瑩瑩有差距,可從沒感覺這樣明顯過。

里面隨意的一件衣服,恐怕都要比他們家一年的生活費還要高。

正揚在那站了很久,目光已經不再看向瑩瑩了,而是移向人來人往的街頭,他是給不了瑩瑩這樣的生活的,他連自己的將來在哪里都不知道。

***

廖敬清開學之後,長期都住在學校里,只有周末會回來,他像是比以前更沉默了,極少主動和正揚說話。

正揚就更不用說了,他心里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憋了股氣,直到此刻,他仍舊無法適應自己變成了一個社會閑散人員的事實。

以前和他要好的那些朋友全都上學去了,本地的外地的,都陸陸續續去了學校,哪怕是個很差的三流學校也開開心心求學去了。

正揚誰也不想見,也誰都不想理,自那天之後他也再沒去找過瑩瑩。

算了算時間,其實她也該開學了。

倒是唐娜會來看他,她家境也不太好,但還是會給他帶水果一類的東西,每次還幫他收拾下屋子。

被隔壁鄰居看到幾次之後,就開始傳說正揚交了女朋友,他當然沒有閑情一個個去解釋,由著他們隨便傳。

那天唐娜又來看他,見他攢了一堆臟衣服,卷了袖口就去幫他洗。正揚在陽台的躺椅里睡覺,他這段日子都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頹廢又消沉。

門被敲響的時候,他甚至恍若未聞,然後是唐娜去開的。

結果門一打開,站在門口的就是瑩瑩。

唐娜有些意外,往她身後一看就更驚訝了,「你一個人來的?」

「嗯。」瑩瑩看到唐娜有點意外,但還是往里談了談身子,「正揚呢?」

正揚聽到她聲音的剎那就倏地睜開了眼睛,可他一直看著窗外投射進來刺眼的陽光,卻一動不動地繼續躺著。

唐娜回身看了他一眼,也覺得奇怪,還是側身讓瑩瑩進來。

瑩瑩直接跑到了正揚身邊,蹲在他身側打量他,還伸手戳他的臉,「你這段時間干嘛啦?怎么都不去找我。」

正揚嘴唇動了動,粗噶回道:「很忙。」

瑩瑩默了默,然後伸手去抓他的手掌,「現在不忙了吧?別睡了,我們出去玩啊,今天天氣——」

正揚忽然粗暴地將她的手甩開了,瑩瑩有些詫異地看著他,又慢慢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的手。

廖正揚仍舊躺在那沒動,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只說:「我沒時間,你要玩找別人。」

很久才傳來瑩瑩微弱的聲音,「沒有別人啊,只有你,我只有你這一個朋友。」

正揚感覺到自己胸口傳來一陣尖銳的疼,他的另一只手藏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已經捏的青筋暴起,「那你自己玩去!你以為誰都跟你大小姐似的,生下來就衣食無憂嗎?」

他還是第一次對瑩瑩這樣凶吧?正揚說完之後,感覺到自己連嘴角的肌肉都在抖動。

他沒敢看瑩瑩,生怕看一眼自己就心軟。

看著那雙干凈透明的眼睛,他的貪念會不斷發酵,他那么想要她,那么想給她幸福,可是他要不起也給不起了。

每每想到她,心都疼到不能自已,更何況是看著她呢?

所以直到瑩瑩離開,正揚都沒正眼瞧她,只有唐娜一直默默地在邊上看著,最後提醒他,「她臉色看起來很不好,讓她這么走了,真的可以嗎?」

正揚沒有回答。

***

結果他好幾天沒再見到小傻子了,想來小傻子也是有自尊心的吧?

正揚開始在原來的那家快遞公司干活,他沒有資本繼續消沉,要活著、要吃飯,他連任性和失戀的資本都沒有。

可這天他卻莫名其妙地接到個電話,是一個自稱福嬸的女人打來的,正揚當然還記得她,一直照顧瑩瑩的那個女人。

福嬸說:「你可以來看看瑩瑩小姐嗎?她不太好,非常想見你。」

正揚沉默著不說話。

福嬸忽然又說:「你恐怕不知道,她有先心病吧?那天從你家出來,差點就出了大事。」

正揚這才慌了,鎮定之後馬上問:「她現在在哪里?」

福嬸告訴了她一個地址,是家私立醫院,正揚請了假匆匆忙忙地趕過去。

病房里暫時只有福嬸在,正揚推門進去,她看了他一眼,「老爺今天有事不會過來,你可以多待會兒。」

她說完就走了,只剩下病房里的兩個人,瑩瑩在睡覺,臉色很差的樣子。

正揚在她床前坐定,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和唇色,心里更是揪著疼。他俯身過去握住她的手,將臉埋在她掌心里,幸好,幸好小傻子沒事——

瑩瑩這一覺睡了很久,等她醒的時候已經下午了,窗簾拉得很嚴實,屋子里有些暗。可她一睜眼就看到了正揚,盯著他,眼睛不住地眨啊眨的。

正揚哭笑不得,伸手彈了她腦門一下,「怎么了?」

瑩瑩遲鈍地摸了下腦門,喃喃自語道:「痛,所以不是做夢啊。」

正揚笑著問她,「怎么,你老是夢到我嗎?」

瑩瑩抿著唇,似乎有點生氣,可似乎又在克制著不讓自己生氣,很矛盾的樣子。

看她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鼓鼓地,那樣子簡直要把正揚的心給萌化了,他忍不住又想欺負她,不客氣地捏了捏她鼓鼓的腮幫,「說話啊。」

「我很生氣,不想理你!可是又怕不理你你就走了。」瑩瑩糾結地說,「正揚太討厭了,說好了只喜歡我,可是又背著我和唐娜姐姐好,還凶我。」

她說著眼眶全紅了,可一直沒有哭,斷斷續續地說:「我以為你會來道歉,可是一直也等不到你。」

想象著她當時該有多難過,卻還一直待在樓道里等他,這樣的場景讓正揚鼻頭都有些發酸。他伸手摸了摸她臉頰,嗓子沙啞道:「對不起,我現在道歉,晚嗎?」

瑩瑩點點頭,「晚了。」

見正揚沒有接話,瑩瑩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又小聲補充,「雖然晚了,可我還是會原諒你的。」

看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卻對自己傻乎乎地笑著,正揚主動伸手抱住了她。明知道和她在一起,只有自己單戀的份兒,這份單戀永遠得不到一絲絲回應,可他還是放不下,這個小傻子刻在他心里,怎么抹都抹不掉了。

瑩瑩的雙手像是哄孩子似的拍著他肩膀,笑眯眯地將臉貼在了他肩膀上,「正揚你這樣抱我好舒服啊,好暖和。」

正揚忍不住笑了,將她抱得更緊了些,「那我一直抱著你,好不好?」

他就這樣守著她吧,一直守到不能再守為止,希望那時候,自己能甘心放手。

***

生活似是恢復了平靜,正揚和瑩瑩依舊過著吵吵鬧鬧的日子。

而廖敬清這邊,自從七叔資助他大學所有學業之後,便不斷地安排他參與很多公事,帶著他出入各種場合。漸漸地,開始有人盛傳七叔是在給自己挑女婿,瑩瑩也會不斷地提起廖敬清的名字。

比如有時,瑩瑩會說:「你也太凶了,敬清就不這樣,他對我特別好,老順著我。」

正揚往往都沒什么反應,可心里有個地方總覺得怪怪地。

還有有的時候,瑩瑩會說:「今天敬清帶我去看電影啦,你都沒空陪我去,就是我想看那個動畫片啊,特別有意思。」

這樣的情況非常多,正揚是知道的,廖敬清在七叔家常常出出進進,他長得本來就比自己好,而那個小傻子,向來都是外貌協會,至少這么久以來,只聽她誇過廖敬清好看,可從沒說過他好看。

正揚雖然心里別扭,但一直沒表現出來,他還不至於瘋狂到吃自己哥哥的醋,畢竟他這個哥哥,向來在感情的事上似乎很冷淡。

他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個彎的?

直到那天,他回家的早,結果廖敬清居然也在家。

他在卧室里,似乎在和鍾浩然聊天,本來正揚沒打算偷聽的,可無端端就聽到了自己名字。

「我知道正揚還是很想上學,我打算讓他繼續參加高考,幸好他年紀不大。」

正揚沉默著,剛打算走開,忽然又聽到了鍾浩然的聲音,「挺好的,這樣也算你對他的一種補償吧,畢竟當初那個簽你動了手腳,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怨你一輩子。」

正揚從來都不是沉著冷靜的性子,聽到這便一腳將門踢開了,他冰冷地看了眼廖敬清,廖敬清除了短暫的愕然之外,竟然什么都沒解釋。

正揚看著這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面孔,覺得陌生極了,他什么都沒說,當下就搬出了那個兩人從小生活的地方。

***

兄弟倆的感情變得很糟糕,正揚連見都不想見廖敬清,更別提接受他所謂的「補償」了。

廖敬清來快遞公司里找過他兩次,後來就不找了,只是有時會讓唐娜給他送些衣物和生活用品來。

兄弟倆這樣交惡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幾年,這期間關於廖敬清被七叔選作女婿的傳言也越演越烈,直至有天,瑩瑩忽然親口對正揚說:「結婚是什么?」

正揚聽完一愣,他當時正在吃東西,趁著午休的時候抽空來見她的。

瑩瑩見他皺著眉,以為他也不懂,於是又說:「爸爸說,我將來要和敬清結婚,他會是我老公,老公是什么?」

正揚手里的可樂瓶差點被他捏碎了,他長久地淡漠地看著瑩瑩,感覺到眼眶一陣充血似的發熱,「老公就是喜歡的人,你喜歡他嗎?」

瑩瑩不知道他為什么又變了臉色,結巴道:「我、我,覺得敬清很好,很喜歡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