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戚里,顧名思義,這是專門給外戚准備居住的一個居民區。
自劉邦開始,漢室皇帝的妃嬪的親屬,基本都被安置在此居住。
當然,封侯的和被罷黷的或者年事已高的,都會搬出這里。
漢承秦制,對於居民實行編戶齊民制度,簡單的來說,大概就類似於後世的戶口本制度,但更加嚴格。
地位高的,絕對不會和地位低的住在一條街上。
戚里亦然。
所有的住宅按照地位高低貴賤,一字排開。
曾經誕下過皇子的妃嬪的家人的鄰居絕對不會是一個沒有生育過子嗣,只是短暫得寵的人家。
但有一人例外。
此人就是高皇帝劉邦的外戚,當今天子的老師,故太子太傅兼太中大夫,上大夫石奮。
當初,石奮不過是高皇帝劉邦身邊的一個侍從,因為勤勉和細心而被重用,提拔為中涓,更納其姐為美人,這樣,石家就一躍成為外戚。
當然,當時的劉邦,天天忙著打仗,也沒時間去寵幸後宮新納的美人。
這樣,石氏其實只是掛了個外戚的名而已。
即使如此,按照制度,石氏闔家也被遷到戚里與其他寵妃外戚家族並住。
像當時的呂祿呂產,戚夫人家族等都曾經是石家的鄰居。
五十三年彈指一揮間,往昔的名門豪族,如今已經俱都灰灰。
只有石家依然堅守在這戚里。
石奮本人也從十五歲青澀少年。變成了六十八歲垂垂老矣的老人。
石奮有五子。
長子石建,次子石甲,三子石乙。四子石慶,五子石穰。
此刻,五個兒子全部跪在石奮跟前,叩道:「兒子等拜見父親大人!」
石氏家規森嚴,最講禮數,以往兒子們回家,石奮都是必穿著朝服在正堂等候兒子們的拜見。
此時。石奮也是一樣,穿著他的上大夫官服,頭戴大夫冠。端坐高堂之上。
「都起來吧……」石奮喝了一口茶,顫顫的道。
長子石建聞言,這才敢帶著兄弟們站起身來。
實在是他的這個老父親太厲害了,誰敢不聽老父親的話。老父親就必然絕食。
這么一來。整個石家上上下下誰還敢忤逆老父親?
要知道,整個石氏的現在和過去的繁榮全系於石奮一人之上。
沒有石奮,石家就要被趕出戚里,從官場上消失。
而老父在,則石家全族,人人都能當官,個個都能富貴。
像他們五兄弟,靠著老父親的面子。一個個都混了個好差事。
即使是過去最沒出息的石穰,現在也混到了儲君身邊。做了親近大臣,假以時日,未嘗不又是一個郎中令周仁。
石建自己更是做到了接近兩千石的太仆丞。
「穰啊……」石奮站起來,周圍的婢女連忙上前攙扶著他。
「兒子在,父親大人有何吩咐?」石穰連忙恭恭敬敬的上前,扶著父親。
「過去你學醫,為父很不贊同……」石奮輕輕的道:「現在,為父要說,你這個醫學的好!」
「過去是兒子不孝……」石穰連忙道:「忤逆了父親大人,不知道父親大人的深意!」
石穰當然不傻。
這么多年了,在宮廷中耳聞目濡,看著那些過去風光的大人物,轉瞬被打落塵埃,有如豬狗一般任人宰殺。
這讓石穰深深的明白,他父親當初不贊同他學醫的初衷。
學醫又能有什么用呢?
一朝大廈將傾之時,再高明的醫術也沒有任何作用。
石家看似風光,但,眼下的風光只是仰仗著老父親的余威而已。
老父親今年六十八了。
還能庇護石家幾年呢?
因此,想要保住石家,每一個石氏子弟都必須拼命向上爬,爬到一個安全的地位,爬到能庇護石家的人的大腿下。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石奮巍顫顫的走著:「你能靠著醫術,到儲君身邊做事,為父,很高興!」
「兒子但尊父親教訓做事而已……」石穰低著頭道:「本份做人,勤勉做事,忠君奉上……」
「說得好!」石奮贊道:「我石氏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本份做人,勤勉做事,忠君奉上十二字!」
「你們都記住了,不管到什么時候,我石家都不能忘了這十二個字,這立家之本!」
「諾!」諸子齊齊低頭,表示接受教誨。
「穰啊,你在太子身邊伺候了這么久,依你看,太子為人怎樣?秉性如何?」石奮看著石穰問道。
「回父親大人……」石穰整理一下思路,道:「家上仁霸兼修,年不過十七,已是胸有溝壑,誠如市井之言,果有太宗遺風!」
說這話的時候,石穰的腦海回憶起了,他在太子身邊伺候的這些日子生的事情。
一樁樁一件件他都是親身感受,親眼旁觀的。
別的不說,到大陽,體恤百姓孤苦,因而借機作,這是仁。
窮追不舍,窮治周陽由與申屠之罪,這是霸。
區區十七歲就已經如此,二十七,三十七將會如何?簡直讓人期待!
最重要的是,石穰在太子身邊,感覺到了在宮廷其他地方都感覺不到的一些東西。
太子大臣,無論汲黯、張湯、劇孟,都各自各自領域內罕見的英才。
整個團隊,朝氣蓬勃,有如初生的太陽。
人人爭相恐後,唯恐落於人後。
即使是被認為沒有什么才能和魄力的司馬相如……
石穰也覺得,司馬相如被人低估了。
石奮聽了石穰的話。他知道,石穰不會騙他,而且。石穰從小就不會吹牛,說大話。
「這么說來,儲君乃是一代英主了……」石奮聞言,拄著拐杖,沉思了許久。
然後,對著長子石建招手道:「建啊,你過來。跪下!」
「諾!」石建乖乖的走到老父親面前跪下來。
「昨日為父入宮給太後請安,閑暇之於,向太後求情。將你舉為太子少傅……」
石建聞言心花怒放。
太子少傅啊!
儲君三臣之,見儲君不拜,奏報不名,同時兼有實權。與太子詹事一同管理太子宮上上下下。
混的好了。儲君一即位,立刻就是潛邸大臣,親信心腹,元老,子子孫孫都要受益無窮,一如他的老父親一般,成為給家族遮風擋雨的擎天大叔。
即使混的不如意,也解決了兩千石的待遇。有利於將來的展。
唯一的缺陷就是,萬一伺候太子沒有伺候好。太子即位秋後算賬,全家都要倒霉!
「穰的話,你都聽到了吧……」石奮繼續道:「你記住了,去了太子宮,凡事都要請奏太子,太子不許可的事情不要去做,太子沒下令的事情不要去管,小心無大錯!」
「諾!」石建恭恭敬敬的磕頭道。
「還有,穰啊,你是太子老臣,你大兄去了,你要多多輔佐,萬一石建事情做的不對,你就當面提出來,讓他改,他要不改,你回來告訴我,我讓他改!」
「諾!父親大人請放心就是了!」石穰連忙跪下來答應。
「諾!」石建也連忙道:「大人教誨,兒子省得了,一點不給大人丟臉!」
同時也對石穰叩道:「往後就請穰弟多多指正,你我兄弟齊心,共同輔佐家上!」
「善!」石奮哈哈一笑,將兄弟倆拉起來,讓他們手牽手,道:「兄弟正該如此!」
……………………………………
劉徹這時候,卻現自己遇到麻煩了。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是時候該出前往館陶長公主府邸了。
但是……
有一件事情,劉徹遺漏了:他如今是太子,不是過去那個皇子了。
太子出巡,自然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樣隨隨便便說走就走。
而且,按照制度,太子出巡,要有洗馬前驅,為太子儀仗。
這也就罷了,暫時找些別的人虛張聲勢就行了。
然而,有一個活計,一般人替代不了。
那就是必須要有一個代替太子與路上遇到的大臣貴族答禮之人。
此人要求相當高。
先,身材要高大,不高大彰顯不了太子的威儀。
其次,聲音要洪亮,嗓門不大的,沒辦法讓人聽清楚。
然後,相貌必須是英俊偉岸的美男子。
最後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還必須熟練的掌握全部皇室禮儀和規矩制度,見什么人要知道說什么話。
這么一個人選可真是難倒劉徹了。
汲黯本來很適合做這個活的。
前世之時,汲黯最初給小豬當洗馬,就是專門干這活計的。
可惜,人家現在是家令,再來干這活,傳出去,汲黯不說什么,劉徹臉上也掛不住。
同理,張湯、顏異統統出局。
至於周遠、蠱臬柔,身材不合格……
寧成、主父偃,那歪瓜裂棗的模樣肯定干不了!
司馬相如連話都說不圓,就別指望了。
義縱年紀又小……
劉徹都快愁壞了!
沒辦法,劉徹只能把汲黯找來,問道:「卿可有同門同族英才在長安左近?」
劉徹覺得,汲黯長相身材都不錯,那他的同族什么的也應該差不多哪里去。
汲黯特別奇怪,不知道劉徹問他這個做什么。
但是,身為家令,他的職責就是幫家上排憂解難。
他的長輩特地叮囑過他:家令,乃為太子管家排憂解難也,事無巨細,皆親為之。太子如有所欲,家令必當有所應。
也就是說。太子想干嘛,家令就必須千方百計幫太子搞定。
哪怕是拉皮條這種事情……
於是汲黯道:「回稟家上,臣姊子安正在長安苦讀。以備來年考舉……」
說這話的時候,汲黯是有些打鼓的。
因為這是**裸的給外甥開後門啊!
劉徹一聽就奇怪了,汲黯看模樣也就最多二十一二,他姐姐的兒子怎么就能參加考舉了?
許是見到劉徹疑惑,汲黯解釋道:「臣姊長臣二十歲,臣姊子今年已有二十二,不比臣小了……」
「哦……」劉徹點點頭。這倒是正常。
晚來得子嘛……
當此之時,北平侯張蒼就是其中的標榜。
年過八十還能生子,而他的長子在他的幼子出生之時。卻已經差不多六十有余了……
「那卿的那個外甥叫什么,師從何人?」劉徹問道。
「臣姊子司馬氏也,名安,師從黃允公……」汲黯低頭答道。
「司馬安?」劉徹有些印象了。不就是前世那個把周陽由給推進坑里。將周陽由申屠兩人一起埋了的廷尉監嗎?
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是汲黯的外甥。
至於黃允,劉徹的印象就更大了。
兩年前,就是此人領著張釋之給老爹賠禮道歉的。
這可是個學霸啊!
常年是已故太皇太後和竇太後的座上賓。
只是這兩年年紀大了,才歸隱老家衛地的竹山。
「馬上去叫他過來,給孤當一回謁者!」劉徹命令著。
「諾!」汲黯大喜,連忙點頭,生怕劉徹反悔。
當此之時,給上位者趕馬拉車和開路以及唱名的。個個都是心腹親信,地位崇高。
像太仆。本職工作就是給天子法駕趕車的,副職才是管理馬政。
可照樣是九卿,更因為天天給皇帝趕車所以地位相對高於其他九卿。
半個時辰後,汲黯就領著一位青衣士子,來到了劉徹前面,叩道:「家上,臣已將臣甥安帶來!」
跟在汲黯身後的那個年輕人叩道:「小民司馬安,拜見太子殿下!」
能稱呼太子為家上的,也就只有太子宮的大臣以及朝中兩千石以上的官員,其他人,只能稱為太子殿下。
這是制度!
「起來吧……」劉徹站起身來,道:「孤聽汲黯說,你師從黃允公?」
「回殿下,是的……」司馬安站起身後,低頭躬身答道,本來,他此刻應該在老家讀書的,可是,看著舅舅一下子就從一文不名的士子,轉眼變成了儲君的身邊親信,現在更是成了太子家令,前途不可限量,司馬家要是能坐得住,那就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