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春風得意之時。
宣室殿的內殿之中,天子劉啟卻神情復雜的看著恭立於他身前的一個男子。
雖然心里恨不得對方去死,但天子劉啟卻不得不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怒意,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聲問道:「貴使遠道而來,貴主單於可還安好?」
「回皇帝的話,吾主一切安好!」那男子微微躬身答道。
說著,這男子就跪下來,奉上國書與禮單,道:「吾主聞皇帝立儲,因此命臣前來恭賀皇帝,送上賀禮,馬兩匹,獵雕一頭!」這人漢話無比流利,對漢室禮儀更是十分熟練,說話間就抬頭道:「另外,吾主命臣此番前來,是特意向皇帝重申,漢匈兩國盟約如故,一切依照敝國老上單於與貴國孝文皇帝所訂立之盟約: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單於之治,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漢皇帝之治,漢匈兩國,永息兵革,世世昌樂!」
天子劉啟聽著,心里面冷笑連連,只覺得惡心無比。
每一個漢室天子,在他當太子時,他的父皇都會特別抽出時間,向太子灌輸和傳遞漢匈過往的歷史和一定要雪恥的信念。
而這個教育的時機,通常是每次匈奴使者到來之時。
因為,每一次匈奴來使,都會勾起漢室天子蓬勃的怒火。
天子劉啟也不例外!
劉啟至今依然記得,七年前也就是先帝後元二年。匈奴來使,兩國重申兄弟之盟,和親。
當時。先帝當夜召他入宮,親述種種恥辱,讓他誓,永志不忘!
如今,該輪到他來教育他的太子的時候了。
這么想著,天子劉啟就站起身來,對著使者笑道:「替朕問候貴主。轉達朕的心意,漢匈兩國,世代友好。永息兵革,單於的提議,朕覺得很合適,符合漢匈兩國的利益!」
他走了兩步。接著道:「既然單於是來恭賀朕立儲的。那么,朕就將太子叫來,與貴使一敘,如何?」
「願從皇帝之議!」使者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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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在王奉的引薦下,又見了好幾個小國的君王或者代表。
這些小國,大的可能有十幾二十萬的人口,小的,估摸著也就是一個部落。
但。這些國家,卻是迄今為止。被納入漢朝朝貢系統中的大部分國家。
是朝廷的臉面,因此劉徹也非常親切的接見了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王子或者國君。
這時候,一個宦官走過來,對劉徹行禮道:「太子,陛下請您前往內殿覲見!」
劉徹聞言,連忙對那些湊過去套近乎的各國王子、國君拱手道:「諸公請稍後片刻,孤去去就來!」
於是,在那個宦官的引領下,劉徹朝著內殿而去。
「敢問明公尊諱?」在路上,劉徹小聲的問道。
那宦官微微一笑,矜持的躬身回答:「賤名不敢入太子之耳,奴婢陳祀之!」
劉徹點點頭,他能看出來,這個宦官在有意的回避著他的拉攏和親近。
劉徹很清楚,自從章德失蹤後,這宮廷里的宦官就大都開始對劉徹保持一定距離了。、
但,劉徹聳聳肩膀,無所謂!
這內廷宦官這么多,老爹身邊伺候的人更是多大數十人。
張三不願意,李四總會答應。
這世界,就沒有什么密不透風的牆,更何況,隨著劉徹在太子位上的時間增加,再過兩年,估計他都不需要刻意表露,就有的是宦官哭著喊著要抱他大腿。
因此,劉徹一點也不介意,反而微笑著道:「原來是陳公!敢問陳公,父皇叫孤來此,所為何事?」
那宦官微微笑著,想了想,覺得這事情反正太子肯定會知道的,不如將之賣個人情!
於是,低頭道:「匈奴使者來了,陛下正在接見……」
「哦……」劉徹點點頭。
說實話,三世為人,即使是前世,劉徹也很少見過正宗的匈奴人。
對於這個在後世威名赫赫,甚至在歐羅巴闖出『上帝之鞭』名號的民族還是挺有興趣的。
雖然後來的太史公強行給匈奴按上了一個華夏苗裔的出身。
但說老實話,劉徹不太相信。
或許大概可能,匈奴人中有一部分人的血統來自中國。
但是,歷史告訴劉徹,所有的民族都是混血民族。
在逐水草放牧的過程中,他們可能會跟沿途所有的民族通婚。
是以,即使匈奴人最初真是什么夏朝的後人,但這幾千年下來,估計匈奴人的血統基因里,還剩下的夏朝血脈,已經十不足一了。
更何況,按照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的概念。
即使匈奴人真是中國血脈的後人。
但其不用中國文字、制度和禮儀,被左袵,分明就是自動被開除出中國!
對於這樣數典忘祖的家伙,還把他們當中國人看待,無疑是給自己找不痛快,活脫脫的就是跪台辦第二了。
這么想著,劉徹就已經走進了內殿之中。
抬頭一看,皇帝老爹正站在殿中與一個頭披散下,編制成一根根小辮子的男子在說著話。
劉徹上前一步,跪下來叩道:「兒子劉徹拜見父皇!」
「太子快起來……」天子劉啟笑著揮揮手道。
等劉徹站起來,他就走過來,拉著劉徹的手對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介紹道:「貴使,這就是朕的太子!」
「太子,這是匈奴使者韓劇!」
劉徹抬頭,與那男子四目相對。眼中狐疑之色一閃而過。
那男子在劉徹頗為驚訝的眼神中規規矩矩的以漢室禮儀拜見道:「匈奴使者,單於當戶,且居韓劇拜見漢朝太子!」
這男子約莫三十上下。頭披散在肩膀,織成了一根根小辮子,那型看上去有點像後世劉徹在電影院看過的阿凡達們的辮子。
除此之外,他的衣襟照例是左秹,標准的夷狄打扮。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的樣貌,根本就是純正的中國人的樣貌!
「韓劇?」劉徹在心里想了一下,瞬間就明白。這人的根底了。
當年,漢初之時,有兩個韓信。
一個就是那個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軍神。
另外一個就是劉邦的馬仔。
兩人同名同姓,因此。許多人都將之混淆了。
但是。楚王淮陰侯韓信,用兵如神。
而另外一個韓信,則是屢敗屢戰的典范,同時還是後世呂布的偶像,毫不誇張的說,呂布所謂的三姓家奴稱號,與這位韓信一比,簡直就是弱爆了!
這位韓信。是戰國時韓國王室後代,當初。秦末大亂,六國貴族出現一次暫時的死灰復燃。各國後世紛紛被項梁重立為王,因為韓國王室嫡系斷根了,所以情急之下,項梁就找了個叫韓成的人當韓王。
可惜好景不長,項梁沒多久就戰死在定陶。
韓成投奔楚懷王不久也死了。
於是這韓國王室就斷絕了血統。
楚漢爭霸時,項羽和劉邦都立了一個新韓王。
劉邦所立的就是韓信!
其後,這位韓王信,充分揮了牆頭草的特色,那邊強就倒向那邊。
滎陽大戰,他投降項羽,但在項羽那邊討不到好,於是又跑回漢軍這邊,劉邦出於攻韓的政治需要,重新立他為韓王,命他率軍進攻韓地,攻擊項羽的韓王鄭昌。
楚漢爭霸之後,劉邦再次出於政治考慮,將韓王信改封到代地,都馬邑,嗯,就是那個馬邑之謀生的地方。
然後,匈奴人來了,韓信不出所料的,投降了匈奴……
而且還充當了匈奴的帶路黨,率領手下軍隊做開路先鋒,進攻漢地。
劉邦聞訊,御駕親征,然後被包圍在白登山……
故事到這里,應該結束了吧?
不不不,完全沒有。
後來韓信跟那位楚王韓信一樣,走上作死之路,不斷的挑釁漢朝,還挑撥離間,誘使陳烯背叛,終於被忍無可忍的劉邦派兵包圍在參合城,參合城破,韓信自殺。
但是,韓信這一支在匈奴留下的人卻繼續繁衍。
許多人,受不了匈奴的生活,也無法忍受匈奴人的粗暴對待,加之,漢朝自太宗皇帝起不斷加大了政治攻勢,勸說那些逃亡的人回歸。
於是,過去十幾年,無數曾經因為戰亂或者叛亂等原因逃亡匈奴的罪臣以及罪臣之後回歸漢室。
其中,就有韓信的後代。
譬如,現在,負責漢室騎兵部隊訓練的將軍之一,弓高候韓頹當就是韓信的幼子!
然而,有回歸的,自然也有患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精神病。
劉徹看著眼前這個站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以匈奴人自居,還給自己改名且居的男子。
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這就好比後世的彎彎某人,自己改名岩里政男,自稱皇民,你又能怎樣對他?
罵他漢奸?
完全沒有用!
說不定人家就是享受當漢奸呢!
唯一能回報這種人的辦法就是,大軍盡出,越過長城,馬踏匈奴!
當然,也不能完全這么認為,現在留在匈奴的漢朝逃臣和亡命之人就是漢奸。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心里有漢朝和祖宗的,這些年,漢室能源源不斷的獲得來自匈奴的情報和線索,甚至之前袁盎能搞到匈奴內亂的消息,這些人都功不可沒。
然而,劉徹很清楚,眼前這個人,絕對不屬於『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那種人。
原因特別簡單。
他已經改名且居。
且居這是一個匈奴貴族的姓氏,世世代代執掌匈奴的大當戶一職。不客氣的說,一個漢人,想獲得一個且居的姓氏。沒有滔天之功,幾乎不可能!
也就是說這個男子,是全心全意的想當匈奴人,而且還成功了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