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節 兩條毒蛇(1 / 2)

夏天來了,茫茫草原,重又煥出勃勃生機。

一個又一個在冬天南遷的部落,回到了他們熟悉的牧場。

匈奴帝國的大腦,單於庭也遷到了賀蘭山腳下。

此時,單於大帳之中,匈奴帝國的各方巨頭齊聚一頭,商議著應對東邊那個帝國的變故。

「漢人的皇帝又死了,如今,在長安城里的不過是個十七歲不到的毛頭小子!」白羊王津糜揮舞著他那雙長滿了濃密的體毛的雙手,大聲鼓噪著:「大單於,請下令吧,我們白羊部落,已經准備好了,只要您下令,兩個萬騎,隨時聽候您的調遣!」

樓煩王烏力孤也道:「大單於,樓煩部落三萬精騎也已經整裝待,只等單於鳴鏑!」

休屠王與渾邪王也跟著附和,鼓噪起來。

一時間,整個王帳中,只有喊打喊殺的聲音。

作為匈奴帝國的大腦,單於軍臣,卻仿佛沒有聽到這些主戰派的聲音一般,微閉著眼睛,沒有給出任何答復。

跪在軍臣身邊的須卜雕難抬頭看了看那些鼓噪戰爭的一方之主。

他心里冷笑了兩聲。

看看這些主戰派都是誰吧?

休屠王和渾邪王?

該死的右賢王余孽!

要不是這兩個部落在匈奴國內,也屬於大部落,實力不容小覷,呵呵,恐怕,現在這兩個家伙就該去地下陪右賢王了!

至於白羊王與樓煩王,倒與那個死掉的右賢王沒有太多瓜葛!

但,看看著兩個家伙的地盤在哪里吧?

他們的傳統牧場。全部都在當年秦人主動放棄的河套地區!

而,單於的嫡系。那些地處西方和北方的巨頭,卻都基本沉默。

即使偶爾有人開口。也都是譏笑。

老上單於制定的雙頭鷹政策,展到今天,已經演化成了兩個利益不團的集團。

尤其是前代右賢王在政治斗爭中落敗後,這種矛盾越的激烈起來。

對於原先那些與右賢王走的近的部落,單於庭一直是在用有色眼鏡來看的。

尤其是,那位右賢王,還有兒子活著!

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下,單於怎么可能會松開套在東部部落脖子上的項圈?

更何況,目前匈奴的國策是向西擴張。

西邊那些小國。又富裕又軟弱。

隨便派個萬騎過去,就能搶回一大堆財富和人口。

這些貴族,已經享受到了搶西邊的種種好處。

怎么可能會容許任何可能導致匈奴的力量東向的變動?

而這些人是單於的基本盤和嫡系,單於就是在他們的支持下,才順利登基,鏟除右賢王的。

試問,在這樣的局面下,單於怎么可能貿然改變既定的策略,跑到東邊去與漢人打個你死我活?

果不其然。軍臣單於站起來,揮揮手,道:「諸位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本單於與漢人皇帝有過約定,老上單於也跟漢人的皇帝訂立過盟約。長城以內,是冠帶之室。漢朝皇帝統治,長城外。是弓獵之國,本大單於統治,只要漢人的皇帝還堅持這個盟約,那,侵漢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大單於!」白羊王一聽,頓時急了。

部落里的兒郎們可都是在等著他的好消息的啊!

大家可都指望這次南侵,好好搶個夠,今年冬天,日子也好過些!

樓煩王也急了,但他比津糜聰明了一些,跪著懇求道:「大單於明鑒,自冒頓大單於以來,我大匈奴的傳統就是,漢人換皇帝,就要出兵去敲打一下,一則,顯示我大匈奴的軍威國威,好叫漢人皇帝順服,多送絲綢美食寶物,二則,團結東部部落,使東方的部落,始終處於大單於的統治下,不至於因為遠離單於庭而離心離德……」

「這……」軍臣也躊躇了起來。

其實,軍臣倒也並非是真的就完全反對主動侵漢。

對他來說,搶西邊也是搶,搶東邊也是搶,沒有太大區別。

至於所謂的東西矛盾,這種事情就是胡扯了。

他先是匈奴單於,其次才是西部部落的共主,對西部太過偏袒,難免會讓東邊的部落心寒。

所以,他一直把握著一個度,也一直在處心積慮的平衡著東西的力量,使兩方相互敵視,但卻又不會真的撕破臉,更不會讓某一方獨大。

至於右賢王?

人都死了!

還能怎么的?

匈奴人的傳統,向來就是裸的叢林法則。

弱肉強食,強者生存。

當年,冒頓單於連爹都殺了!回頭照樣分封他的兄弟為王,甚至委以重任,更依照傳統,接手了頭曼的妻妾。

一個沒有了父親,失去了大部分牲畜人口的少年,還能翻天不成?

軍臣認為,他既然連右賢王都弄死了,一個苟延殘喘的小狼崽子,一個指頭就捏死!

他真正反對主動侵略漢地的原因在於——當匈奴帝國展到今天,它的疆域已經前所未有的廣大了。

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一個草原民族,能把自己的地盤,擴張到匈奴這樣大。

整個匈奴帝國,西起西域,東連長城,北接北海,南到朝鮮。

縱橫數萬里,所有可以被騎兵征服的地區,都被匈奴人征服了。

軍臣盡管沒讀過書,更沒有什么文化知識,但他,到底是經歷過了無數政治斗爭的人傑。

他很清楚,現在的匈奴,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秦軍的馬蹄下瑟瑟抖,朝不保夕的小部落,更不是那個在冒頓單於和老上單於時期。東征西戰,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擴張的政權。

它現在事實上已經是整個已知世界的霸主了。

它需要穩定來維持霸權。而不是四處點火,挑起戰爭。

而與漢朝生戰爭。可能會讓匈奴帝國失去它的霸權!

這並非僅僅是他個人的想法。

他的父親,老上單於也是這么想的。

原因很簡單,匈奴在人口上完全落後於漢人。

漢朝人口數以千萬計,而匈奴人口不過幾百萬而已。

甚至不到漢人的十分之一。

倘若,東邊的漢人是跟西邊的諸國一樣,軟弱、怯懦沒有反抗之力的民族,那也就無所謂了。

但偏偏,他們不是!

漢朝,從皇帝到百姓。幾乎沒有軟蛋。

每次匈奴兵入侵,漢人,幾乎都會動員起來。

從皇帝一直到農民,從七十歲的老翁到十歲的孩子,只要能拿得動刀槍的,都會上前線,與匈奴騎兵廝殺。

曾經在戰場上,就生過幾萬匈奴人圍攻一個只有兩千守軍的城市,結果打了一個月。那個城市紋絲不動,漢人守軍,父親死了,兒子將過父親的武器繼續戰斗。哥哥死了,弟弟流著眼淚,站上城頭。丈夫死了,妻子帶著孝布。堅守城頭。

那個事情,當年震撼了整個匈奴。

老上單於因此決定與漢人訂立真正的和平盟約。

即使那事情過去了十幾年。但,軍臣依然記得,那個城市,那個守將的名字。

「吾乃雲中太守魏尚,匈奴狗賊,可敢一戰?」

「可敢一戰?」

軍臣回憶著他當時的所見所聞,臉上的肌肉也有些抽搐了。

「為什么,漢人要那么頑強的抵抗呢?」軍臣心里煩躁了起來:「乖乖的跟西邊的那些小國一樣,讓我們匈奴人好好搶掠一番不好嗎?」

面對那個人口眾多,戰斗力強大的國家。

軍臣從心里生出無盡的寒意。

說到底,他不是他的父親老上單於那樣意志堅定行動果決的英雄。

相反,對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軍臣來說,維持現狀,最好永遠的維持現狀,才是他最喜歡的。

只是,白羊王與樓煩王,素來就是單於庭的兩條忠狗,更是單於庭放在東邊的兩根攪屎棍。

而且這兩個部落的戰斗力都很強。

要是不安撫住他們,萬一他們生出些小心思,就會動搖單於庭對東邊的掌控力。

在這樣的心思驅使下,軍臣想了想,然後一拍大腿,問道:「須卜雕難!去年,你不是去漢朝出使過了嗎,可見過那個現在坐在長安的新皇帝,給大家說說,那個新皇帝,是個什么樣的人?」

嗯,假如漢人的新皇帝是個軟蛋。

那么,去搶一回又怎么了?

對匈奴人來說軟弱,就活該被欺負被搶!

只有強者,才能贏得他們的尊重!

漢朝能讓匈奴忌憚,是因為過去幾十年,即使他們的軍隊再破敗,裝備再爛,數量再少,劣勢再怎么大,也會咬緊牙根,拼死戰斗。

甚至漢朝皇帝都會親上前線!

所以,匈奴人才會假惺惺的說什么冠帶之室,弓獵之國。

西部的諸國,可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即使盟友烏孫人,也從來沒被匈奴人正眼看過!

須卜雕難聞言,連忙道:「回稟大單於,奴才奉命去長安出使,確實見到了漢朝現在的新皇帝……」

他看了看那些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的大人物們,脖子一縮,道:「以奴才的看法,這個漢朝的新皇帝,跟以前的漢朝皇帝沒太大區別……」

於是那些大人物們紛紛對須卜雕難投以贊賞的神色。

而對軍臣來說,沒太大區別的意思就是,又是個又臭又硬,渾身長滿了刺的家伙!

他可不想,跟右賢王那個笨蛋一樣,肉沒吃到,最後崩掉了牙齒!

說起來,他能收拾掉右賢王這個大敵,還真要感謝漢人,要不是三年前,漢人的軍隊,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右賢王,他沒那么容易收拾掉這么一個擁有強大勢力的政敵。

更別說把他的羽翼處死的處死。流放的流放了。

這么想著,軍臣就道:「上次漢朝皇帝。不是提議說要用高價來買我們大匈奴的各種植物種子和特產嗎?須卜雕難,你再去一趟長安。帶著我大匈奴的各種珍奇物產,去跟漢朝皇帝交易,那個什么大黃還有花椒,本單於,很喜歡,叫漢朝皇帝,今年多給點,另外……」

軍臣看向白羊王和樓煩王。

他知道,這兩條忠犬。必須喂飽了。

於是道:「告訴漢朝皇帝,本單於要漢朝皇帝在長城邊開放幾個集市,准許我大匈奴的商人與漢朝的商人交易,互通有無!」

「遵命!」須卜雕難跪下來,叩道。

然後軍臣就對白羊王和樓煩王道:「那幾個集市開啟以後,管理權,就交給白羊王和樓煩王!」

白羊王與樓煩王一聽,立刻喜不自勝。

這些年,漢匈之間。也有集市貿易的存在。

這些集市,每一個都是肥得流油的好產業啊!

能分得這些集市,搶不搶東邊,回去都能給部落里的兒郎們一個交代了。

特別是最近。漢朝新出的大黃跟花椒,已經風靡了整個匈奴,倘若能借此機會。獲得大黃、花椒等產品,那么……

至於休屠王和屠奢王……

白羊王與樓煩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在心里罵道:「右賢王的余孽,休想染指這等好處!」

將白羊王與樓煩王安撫下去後。軍臣單於就有些疲憊的道:「好了,就議到這里吧!都給本單於聽清楚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私自進攻漢地!」

如今的匈奴,也開始嘗試的學習漢朝的統治方法了。

其特征之一就是單於庭開始有意識的收攏部落的權力,並限制部落的自由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