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亞夫等拜見陛下!」
周亞夫帶著郅都與李廣,走到殿中,屈身一拜,說道。
「給丞相、執金吾、衛尉賜座!」劉徹對著身旁的王道吩咐一聲,然後對三人笑道:「諸卿應該已經知道了吧,烏孫在胭脂山被伏,基本已經滅亡,匈奴人的氣焰,恐怕又要高漲起來了,朕請卿等入宮,就是商議這應對之策!」
這是幾乎不用想的。
匈奴人上一次滅了月氏後,就立刻迫不及待的跑來長安炫耀武力,訛詐漢君臣。
正是那一次訛詐後的和親,讓漢室把中行說這個家伙送給了匈奴。
此事,至今讓漢家上下咬牙切齒,引以為恥。
如今,軍臣打了這么大一個勝仗。
以其騷包的性格和內心中想要越其父祖的心理。
他要是不跑過來訛詐一番漢室,那是不可能的。
面對匈奴人必然會來的訛詐,漢室要不要挨這一刀,就值得思慮了。
從結果上來說,漢匈之間必有一戰,而且,這場戰爭距離爆,已經不遠,遲則五六年,快則兩三年,完成戰爭准備的漢軍必然出塞。
那么,現在挨上一刀,以進行戰略欺騙,似乎就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在戰爭之前,國家還低三下四的給人低頭,屈辱性的用錢帛女子賣平安。
但凡有點骨氣的人,都會念頭不通達。
這還只是其一。
另外,匈奴人素來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太容易就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可能會讓這幫家伙以為漢室好欺負,進而提出更多不合理的要求,甚至大規模入侵。
這也是不可不防。
劉徹可不相信。匈奴沒有入侵漢室的預案。
對於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來說,柿子撿軟的捏,永遠是沒錯的。
丞相周亞夫入座後,奏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匈奴素來色厲內荏,若陛下示之以弱,臣恐彼輩得寸進尺,擅起邊畔!且兵法曰:強則示之以弱,弱則示之以強,今匈奴氣焰囂張,陛下當示之以強。以絕彼輩貪婪之心。無有擅動之意!」
李廣更是迫不及待的隨後道:「臣請外放為一邊郡之守,為陛下守御邊牆,匈奴但敢挑釁,臣必取其級,以報陛下!」
郅都也道:「夷狄禽獸,素來無信,且戰國教訓,殷鑒不遠。臣亦認為,不當屈服!」
好吧。劉徹其實早就知道,問這三個家伙等於白問。
作為目前漢室軍方鷹派在朝廷里的代表人物,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哪怕周亞夫等人自己願意妥協,他們也不會說出來的。
更別說,底下的將軍和列侯們,早就覺得自己的大斧已經**難耐,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業,光宗耀祖的人,數不勝數。
在這個思潮影響下,指望軍方來主持和平,就好比波音公司去呼吁和平一樣,絕對是妄想啊!
作為國家的暴力機器,軍隊這幾年,在劉徹明里暗里的鼓動和跳動下,早就成了一台暴躁不堪的機器。
劉徹笑了笑道:「既然丞相等都以為朕當以強硬對待,那朕便以強硬對待,自高皇帝以來,我漢家飾女子財帛以賄單於,這樣的屈辱日子,朕也不想再受了!」
「請丞相代朕傳旨諸軍,諸校尉、都尉,諸部曲司馬: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將帥之過也;宣明教化,不能盡力,士卒之罪也!將軍、列侯、校尉、司馬,為諸軍之率,當身先士卒,宣明教化,勤練兵法,教訓士卒!詩曰:赳赳武夫,國之干城!將軍、列侯、校尉、司馬,當明知朕意!」
這是一道再明顯不過的下令全國機動和野戰部隊,進入准戰爭狀態的命令,甚至可以說它是一道戰爭動員令,這道命令一下,漢室的機動和野戰部隊,就必須進入戰備狀態。
丞相周亞夫立刻就露出嚴肅的面容,站起身來,跪拜受詔:「臣謹奉詔!」
然後,周亞夫抬頭道:「陛下欲整軍備戰,宣明教化,臣亞夫謹奉詔而行,只是……這軍費……不知如何開支……」
劉徹一聽,就知道,周亞夫又盯上了他的私人小金庫。
劉徹的小金庫,這兩年雖然花出去了許多。
但賺的更多啊!
僅僅是去年和今年,在鹽鐵這一項上,劉徹的小金庫就起碼入帳接近十萬萬錢。
另外,去年少府通過大量收購小麥,結果今年在面粉技術展起來後,大賺特賺,盈利接近三倍。
還有今年的新化魚干,到現在為止,少府起碼從新化得到了過三千石以上的魚干,市值起碼幾千萬。
再加上鑄錢的利潤。
目前少府內庫的資金,甚至比起先帝在位時還多了……
這真是讓朝野上下看的眼花繚亂,許多人都不明白,這個魔術到底是怎么玩的。
太宗以來,漢家天子辛辛苦苦,勤儉節約,連個亭子都舍不得修攢起來的老婆本,今上只用了兩年,就花掉了一半多,然後又賺回了一倍於此的資金。
雖然不懂為什么會這樣,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周亞夫跟劉徹伸手要錢。
劉徹當然也不是什么守財奴。
事實上,歷史告訴劉徹,戰爭雖然大多數時候會拖累經濟,但有時候,卻會生戰爭經濟盛世。
一場大規模的戰爭,必然會帶動相關的產業迅展,甚至促進整個社會革命。
歷史上,小豬統治時期的對匈奴戰爭,雖然耗盡了漢室的國力。
但也不是沒有好處。
正是戰爭,使得中國徹底進入了鐵器時代,漢武之後,全國主要地區,基本實現了鐵器化,並徹底淘汰了青銅器。
同樣也是戰爭,迫使北方的農業不得不放棄粟米作為主要糧食。轉而展小麥種植。
那還是在無意中造成的。
如今,通過提前布局和統一部署,劉徹確信,這場戰爭,最起碼在爆前和前期。可以成為漢室工業和技術的展動力。
「朕會讓少府每歲額外列編戰爭經費。明歲開始,至少增加三萬萬錢以上的訓練經費,另外還將下撥至少兩萬萬錢的換裝經費!」劉徹淡淡的道:「還有,新化的魚干,朕將會下令,大半充作大軍食用之費!」
一口氣就是五萬萬錢以上的軍費增長。
這個好消息,差點震得周亞夫都有些站不穩了。
要知道。過去。全年的軍費,可能也不過如此了。
漢軍,目前實行的是征兵制,所有兵源皆來自於義務服役的百姓。
在士兵的俸祿上面的開支,幾乎無限接近於零。
也就是今上登基後,開始關注起了基層士卒的待遇問題。
先是下詔,增加士卒每日供給的粟米數量,同時還增加了每月五到數十錢不等的所謂津貼。
其中地方的駐軍和非野戰軍團。每人每月能拿到五錢的津貼,而長城駐軍、邊關駐軍和野戰軍團的軍人。則會視戰兵、輔兵的不同,得到十五到四十錢的津貼。
這些津貼全部都是走的少府的帳,由蘭台尚書、謁者和侍中聯合監督,每半年,集中放一次,地方駐軍,由當地的監察御史聯合軍隊的主官,共同點名唱諾,逐一放,而野戰和長城、邊塞駐軍,則是由蘭台的尚書和當地的郡守、將軍主持放。
不單士卒有補貼,軍官們也有所謂的津貼。
從伍長開始,在其原本的俸祿外,視其等級,給予相應的津貼。
正是這兩個政策,讓今上徹底收攏了天下軍心,下面的士卒對今上真是感恩戴德,感激不已。這也是為什么前不久列侯串聯,雷聲大雨點小,被天子無壓力碾壓的緣故了。
僅僅是這兩個政策,少府在過去兩年,就支出了將近八千萬錢的津貼和數百萬石粟米的補給。
但周亞夫和大多數的兩千石以上朝臣,心里都清楚,這些錢哪里來的……
天子即位以來,抄沒的那些犯官、豪強以及大商賈的家產,還有各路商賈的捐獻。
其中宣曲任氏一家,就給天子貢獻了接近五千萬錢以上的資產和過三千金的黃金。
換句話說,天子的內庫其實壓根就沒怎么支出。
花的都是犯官和罷免的列侯以及抄沒的商賈的錢款。
這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但今上似乎很擅長玩類似的手段。
譬如褒斜道工程,花的是外戚程鄭氏和卓氏的錢,長安到函谷關的軌道馬車工程,用的是雒陽師家的捐款,就連龍渠,特么也是花的抄沒的那幾個倒霉蛋的錢。
這不得不讓人感嘆,老劉家還真是一脈相承,今上更是青出於藍的劉氏好傳人。
這節操都已經掉的滿地都是了!
只是,這樣終究不長遠。
直到鹽鐵官營和五銖錢官造後,大家才知道,今上早就想好了後續。
既然天子如此闊氣,周亞夫也不想跟天子客氣,當下立刻就拜謝道:「陛下慷慨,臣謹謝之!」
「丞相……」劉徹卻笑著站起來,問道:「按制,國庫是不是也要負擔一部分?總不能什么事情都讓內庫來開銷吧……」
周亞夫瞬間就臉色鐵青了起來。
國庫?!
國庫能有幾個錢啊!
漢家稅賦原本是國家和天子內庫六四分成。
稅歸國家,賦為天子。
可今上上台後,少府的內庫賺的錢,比起國家收到的那點田稅和商稅,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單單是一個鹽鐵官營的利潤,未來就很可能越田稅,成為國家的第一大財稅來源。
強行壓抑著心中的不滿,周亞夫犟著頭道:「陛下,國庫拮據啊,每歲田稅,本就不多,又要供給朝野百官俸祿,天下士民贍養。今歲江都風災,更是將國庫掏空,計曹令吏,已經跟臣哭訴過許多次了……」
「那就加稅啊……」劉徹圖窮匕見,露出自己的目的:「加征礦稅和車船稅!」
「昔者朕皇祖高皇帝令商賈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今商賈豪富,奢靡紙醉,而農耕之士,不得安飽,豈非令高皇帝受辱?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彼輩商賈。以巧技居奇販售家,富貴比擬王侯,可卻於國無益,於國無益者,五蠹也,當盡殺之!蒼天有好生之德,且不教而誅是為虐,朕不欲加法。但難道還不能加稅?」劉徹淡淡的道:「丞相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布衣中產。以勤勞致富,僅能養家糊口之者,就不要加征稅賦了,凡家貲五十萬以上,非農桑所得者,或有奴仆十人以上,以租稅子錢而富者,又或,有礦山產鐵、銅、鉛、金銀過三十萬錢以上者,又或車船值錢五十萬以上者,皆可征稅!」
周亞夫聽了,卻是嚇了一大跳!
周亞夫的政治意識形態,雖然接近儒家,但在本質上來說,他受到他父親周勃的影響非常大。
而周勃是出了名的黃老派政治家。
周亞夫歷史上堅決要跟劉徹的皇帝老爹在匈奴五歸義候的問題上頂牛,就可以看出來,此人雖然在袁盎的影響下,有些同情儒家,但在骨子里,依然是黃老派的思維。
跟一枚硬幣有正反兩面一樣。
黃老派有其先進性的一面,自然也有他的落後腐朽一面。
而黃老派的落後腐朽的那一面,是所有學派中最嚴重的。
這從歷史上轅固生跟黃生爭論湯武革鼎的對錯就能看出來。
黃老思想守舊循古的毛病非常嚴重。
而守舊循古就意味著,他們會從潛意識里抗拒任何可能導致社會巨大變革的律法或者政策。
周亞夫還算比較開明,但聽了劉徹的話,也有些皺起了眉毛。
加征車船稅?礦稅?
礦稅倒還好說,自古有之,但這車船稅,聞所未聞啊!
周亞夫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些什么,但他卻現,他根本沒有理由拒絕。
道理很簡單,天子加征的對象,只是針對那些豪商巨賈和大地主。
這兩類人,諸子百家不分派系,都是要打擊、壓制和抑制的。
劉徹看到周亞夫糾結的模樣,毫不猶豫的在他身上補了一刀:「丞相莫非不願加征富商巨賈之稅,而寧願加征田稅?」
這一刀,可真是補的又狠又准。
讓周亞夫失去了所有反對的理由和借口。
軍費開支增加,肯定要加稅。
不是在農民身上加稅,就是在商人貴族身上加稅。
對於愛惜羽毛,重視名聲,甚於生命的漢室政治家和列侯們來說。
在農民與商賈之間,保誰要誰,簡直都不需要大腦思考,下意識的就會給出答案當然是加征商賈之稅了。
不然,只要周亞夫敢說願加田稅,這話傳出去,天下的輿論,民間的聲討,就足以讓周亞夫和整個周氏瞬間變成過街老鼠。
周亞夫抬頭,蠕動了一下嘴唇,以微不可查的聲音,道:「諾!臣謹奉詔!明日就召集群繚,商討車船稅與礦稅……」
但他的樣子卻是滿滿的都是委屈。
似乎在說:陛下,你耍無賴!
劉徹哈哈大笑。
沒有錯,他就是在耍無賴。
加征礦稅和車船稅這個事情,他這個皇帝不耍無賴,很難說服其他朝臣同意。
畢竟,現在黃老派秉政。
周亞夫這個丞相又是出了名的犟,正面硬剛,想要道理說服他們,無疑非常困難,而且要扯皮幾個月。
倒不如用輿論綁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