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節 先鋒(2)(1 / 2)

馬車在一條三岔路前,拐進了一條小道中。

這條小道很隱秘。

除了常年在這武州與馬邑來往巡邏的漢軍士卒外,很少有外人知道。

甚至,道路其實都不叫道路。

路面上實際長了滿了青草。

田建在兩個父親的親兵背負下,走下馬車,然後,換乘馬匹。

「這條道路是過去秦軍修築武州塞和馬邑城時留下來的軍需轉運之路……」一個親兵抱著小田建,為他講解。這是作為家臣的職責之一。

向年少的家族新一代,傳授他們掌握的知識和技能。

通過這樣的熏陶,使得含著金鑰匙出身的貴族子弟們,不至於太廢物。

在漢室,這樣的教育模式,在整個北方的地主豪強,貴族官宦家族內部,廣為流行。

是以,很多紈絝子弟,在長安斗雞走狗,禍害閭里。

但一朝外出,披掛上陣,統管地方,卻也能似模似樣。

「在前方三里,有個深谷,還有過去秦軍遺留下來的營房和馬駟遺址……」另外一個親兵也道:「那里,輕松就能藏下一萬人馬……」

田建聽著這兩人的話,在過去,他肯定會纏著這兩個如同親人長輩一樣的家臣,刨根問底。

但此刻,他卻是半分心思也沒有在這上面。

他滿腦子,都在想著一個事情。

「父親大人,為何要留在死地?」

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郎,無疑有些太過沉重,太過艱難。

「等下……」

忽然,在前方開路的那個士卒跳下戰馬,匍匐在地上。

「有人!」他神色緊張的道:「有很多人!」

一直抱著田建的那個士卒,也連忙抱著田建下馬,匍匐到路旁的草叢中。

「少主,不管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出聲!」這個士卒將小田建藏到路旁的草叢中,叮囑著。

田建點點頭,默默的將身子蜷縮到草叢里。

這是邊塞少年,從小就會知道的生存技能。

這士卒看著田建將自己藏好。然後,他從背上摸出一張短弓,用牙齒咬住一柄小刀,熟練的悄悄從草叢里潛伏出去,臨了。還不忘記將草叢遮掩好。

田建,藏在草叢里,一動不動。

他牢牢的記住了他過去在馬邑城里,被大人們教導的生存秘訣不要動,也不要出聲,直到長輩返回。

假如長輩沒有回來,那么兩個時辰後,就立刻從反方向,躲進深山里。

這是邊塞軍民用鮮血總結出來的經驗。

田建在草叢里閉著眼睛。

過了好一會兒,他聽到了聲音。

是廝殺的聲音!

然後是慘叫聲跟弓矢的聲音。

他立刻就將身體緊貼著草叢。咬著牙齒。

因為他聽到了,那是自己父親的親兵的聲音跟其他一些陌生的完全不懂的語言。

半刻鍾後,草叢里的田建,聽到了腳步聲。

他大著膽子,悄悄從草叢的縫隙,看向外面的道路。

他看到了數十個穿著羊皮的異族人,戴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毛裘帽子,有人手里甚至還提著東西。

滴答!滴答!

田建知道,那是血滴在地上的聲音。

「各位匈奴的勇士,這是武州塞里的武州尉的親兵。不知道他們怎么來了這里……」田建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他認得這個聲音!

「聶伯父!」他在心里大叫著。

雖然看不到模樣,但他記得清楚。

這個聲音是自己的鄰居,那個總是和顏悅色的聶家大伯。

他怎么在這里?

「聶先生!」一個生硬的男聲響起來:「你確定他們是武州塞里的尉吏親兵嗎?」

「是的!」聶大伯的聲音跟往日一樣和善:「我當然認得他們,他們的將主。與我還是鄰居呢!」

然後,就是一陣陣的哇哇啦啦,田建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接著,田建就聽到了,有人在朝草叢里射箭。

也有人用著小矛,在草叢中戳。

但他的位置很好。

這里的草叢密而深。而且隱蔽性很好。

所以,他並沒有受到什么攻擊。

他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嘴唇,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哪怕是咬破了嘴唇,抓破了手心的皮膚,也一言不。

他瞪著眼睛,死死的盯著草叢外的動靜。

此時此刻,田建恨不得自己是故事里傳說的魏公、滕公這樣的英雄。

可以以一敵百,能殺的匈奴人屁滾尿流,狼奔豚突。

但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一個十二三歲,連馬都騎不了,弓都拉不開的少年郎。

他甚至連自保的能力也沒有。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只能蜷縮在草叢里,一動不動。

但,他在心里誓:「兆叔、雲叔,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雪恨的!」

他的老師告訴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

書上的道理也說:襄公復十世之仇,春秋大之!

「此仇此恨,我,我的子孫後代,哪怕再過十世,也要報復回來……」他握緊了拳頭。

在這邊塞之中,無數的人,在少年時期,都有過與他一般的經歷。

對侵略者的仇恨,對親人的感情,對家鄉桑梓的眷念。

讓一代代的漢朝邊民,在漫長的歲月里,積蓄起了對匈奴,對侵略者的無邊仇恨。

這仇恨,積蓄至今,已然如同火山一樣,醞釀在西起臨兆東至遼東的廣大土地之上。

復仇!復仇!復仇!

這聲音的力量是如此的大。

以至於連長安城里的達官貴人,也不能再無視了。

半刻鍾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外面也漸漸的安靜下來。

但田建依然蜷縮在草叢一動不動。

果不其然,一刻鍾後,有馬蹄聲響起。

「各位貴人,也太小心了吧……」聶家大伯熟悉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此地怎么可能還有漏網之魚?」

「你們漢朝有句話,叫做小心無大錯……」那個聲音的異族男子的聲音響起來:「若有漏網之魚,後果不堪設想!」

片刻後。這些人離開,田建聽到,馬蹄聲向著北方的武州塞而去。

從聲音判斷,起碼有數百人。

田建在草叢里依然一動不動的趴著。

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嘴唇都結痂了,手上的血液也凝固了。

他才小心翼翼的動彈了一下麻木的身子,悄悄的爬出草叢。

此時,太陽已經漸漸西垂。

他站在不久前的空地上,看著那些滴落在草叢上的血跡。一路向前探尋。

然後,他就看到了兩具熟悉的身體,倒在不遠處的山坡上。

山坡上下,一片凌亂,甚至還有斷裂的箭矢。

「兆叔!雲叔!」田建跪倒這兩具身體前,重重的磕頭。

他清楚,若不是有他,以這兩位的身手和經驗,必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他們為了保護他,甘願赴死。

「小子的命。是兩位叔父的命換來的!」他磕著頭,說道:「沒有為兩位叔父復仇前,小子將不成親,不生子,不住高屋大宅,頭懸梁,錐刺股,日夜磨礪武藝,增長見識,學習兵法。今日如此,****如此!皇天後土,太一五帝,為我見證!」

說著。他就拿出一柄小刀,削掉自己的一縷頭,將它們放在那兩具無頭屍的身上。

然後他就拿著那柄小刀,在山丘下的空地上,開始刨開土地。

這樣的工作,對於他這樣的少年郎。無疑很吃力。

但他咬著牙關,默默的將泥土挖開。

哪怕是太陽落山,月亮升起,也依舊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