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節 風起南國(2)(2 / 2)

至於中山王劉余……

他天生口吃,而且一點也不喜歡政務,當了中山王以來,就愛著斗雞走狗,根本不足為慮。

剩下的劉端、劉勝、劉彭祖等兄弟。

不是年紀太小,就是性情暴虐,不足為慮!

講道理的話,他這個江都王確實是最適合當趙王的人選。

只是……

不知為何,皇帝哥哥就是不答應……

這讓劉閼愁白了頭。

袁盎觀察著劉閼的表情,他來到這江都國時間雖短,但是,卻早已經知道了這位大王與他的兄長完全就是兩個人。

當今是喜怒不形於外,而且極擅長掩飾自己的喜怒。

最喜歡讓下面的臣子去猜謎。

但這位卻是喜怒都流於外表。

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沒有城府,而且天真可愛的大王。

這樣的君王,當然是大臣最好伺候和最好控制的。

袁盎就聽說,從前張釋之為江都丞相時,干脆就把這位大王當成了泥塑的雕像。

甚至就連當初江都國風災之後救災諸事,也只是讓大王每日在廣陵城里露一面,然後就可以回宮去了。

剩下的事情,張釋之與馮唐是一手包辦的。

江都國能有今日的情況,也是張釋之與馮唐打下的根基。

如今,張釋之已死,而馮唐老朽,獨力難支。

天子委派來接任張釋之地位的建陵候衛綰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素來不愛管事情。

這江都權柄,實際上落在了他袁盎手里。

而袁盎是什么人?

當今天下最善於揣摩人心的大臣。

當年太宗皇帝的心事都屢屢被他看破。

劉閼這樣的毛頭小子,當然是被他玩弄於鼓掌而不自知。

袁盎只是細細一看,就知道,江都在擔憂什么。

袁盎於是笑道:「大王有何憂慮?不妨對臣直言,臣雖愚鈍,或可為大王參謀一二……」

劉閼正愁自己沒有傾訴的對象,聞言,嘆道:「太傅有所不知,寡人曾幾次三番,上書陛下,懇請換國,奈何陛下長久不許,只是道:吾有重任,托之於王,王當勉勵!」

「但這重任,不過是造船、曬鹽,捕魚而已……」劉閼低著頭,對自己所承擔的所謂重任頗為不滿:「寡人,先帝血脈,當今手足,豈只是造船之匠人?曬鹽之莽夫?捕魚之漁民?」

聽著劉閼的話,袁盎也有些感同身受。

當今天子,比他的父祖,在治理天下的理念上,更加激進。

假如太宗、仁宗兩代天子,只是不喜文學,更愛酷吏。

那么,今上就是**裸的告訴天下人文章無用!

太宗、仁宗之時,寫的一手好文章的,不愁出路。

只要刷好名望,自有郡守或者九卿舉薦之。

但當今卻是一邊開了考舉,將大批大批的讀書人,讀書種子,直接塞到地方鄉亭,與農夫為伍,還洋洋自得的說:天下英雄盡入吾瓮中也。

這簡直就是斯文掃地。

但更可怕的事情,卻並非如此。

而是由此而來的鄉亭洗牌。

從關中開始,一個個的縣鄉基層政權,被考舉士子們占據。

這些來自諸子百家的士子,甚至野路子出身的庶民,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使。

儒家的士子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想,來建立儒家的秩序。

法家的士子,也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來打造自己的理想國。

黃老派當然也是如此。

而每個人對自己所學的知識的解讀方向又有所不同。

於是,從關中開始,一個奇怪的東西,漸漸浮出水面。

當袁盎們開始注意到它的時候,卻現,已經無法阻止了。

一個又一個低階的亭長、游徼甚至里正,他們如同蜘蛛網一樣,在漢室的基層編織出一張雖然各不統屬,但卻相互呼應和團結的巨大網絡。

在這張網絡下,舊有的士紳和地主節節敗退。

大量原本被士紳和地主占據的利益,落到了他們手里。

然後,這些年輕人,靠著從地主和士紳甚至貴族嘴里搶來的肉,開始施展自己的抱負,按照自己的意願來改造自己的地方。

別看這些士子,分屬不同派系,有著不同的理念分歧,有些時候,甚至能相互互噴,打出狗腦子。

但在面對外界時,卻出奇的團結。

曾經關中就生了某縣某鄉游徼因為改革太過激進,觸怒了當地的士紳,被聯合抵制和驅逐。

結果,第二天,此人一紙訴狀遞到廷尉衙門。

這樣的事情,過去常常生。

諸如游徼這樣的官員,得罪了地方的士紳,被聯合驅逐。

上面也不敢動作,甚至只能責罰那個游徼誰叫你亂來搞事?

但在那一次,情況卻生了逆轉。

在此人遞交了訴狀後,足足三百位考舉士子,為其聲援。

三百人聯名上書,震驚了關中。

最後,丞相下令徹查。

以內史、廷尉和郎中令組成的調查團深入當地,查明了事實真相。

然後,就是當地的那些紳士倒了大霉。

他們被認定非法抗拒朝廷官員,統統被判處有罪,甚至有人還因此掉了腦袋。

此事,讓袁盎很久都沒有想清楚。

直到他被貶到江都國,才算想明白。

那些考舉士子們,雖然分屬不同派系,有著不同理念。

但他們卻系出一源。

大家都是從考舉而出,走的考舉途徑為官的。

假如,今天,某某有事,大家不聲援。

明天自己有事,誰會幫忙?

更重要的是,他們都知道,而且明白,想要實現自己的理想抱負,就要去地方的士紳嘴里搶食吃。

無論是儒家想要實現自己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上上下下,士農工商,各安其職的理想國,還是法家想要『盡地力之教』,仰或者黃老派想要『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烏托邦,都需要錢,都需要資源。

上面撥款就這么多。

而他們要干的事情,卻有很多。

況且,無論諸子百家的士子,一到地方,面對的情況都是一樣的。

不存在儒家可以光講道理,而法家只管編戶齊民,黃老派則撒手不管的事情。

這又逼著他們,想要做出成績,就要去跟士紳、地主搶東西吃。

更麻煩的是,這些考舉士子,壓根就是不是本地人。

與本土的鄉紳毫無關聯。

想要收買和拉攏他們,成本和難度急劇上升。

這使得,舊有的社會秩序崩潰,新的秩序建立。

而像袁盎這樣的舊式官僚和士大夫,在新形勢面前,卻有些手足無措,甚至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尷尬。(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