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里面,剛剛落腳,一個尚書郎就過來報告:「陛下,御史大夫晁公方才入宮了,此刻正在司馬門外侯詔……」
劉徹點點頭,吩咐道:「傳詔罷!」
晁錯的到來,劉徹毫不驚訝。
因為,御史大夫的職責和責任,就是受領皇帝詔書,頒布並且監督執行情況。
劉徹今天調動虎賁衛,封鎖了鴻固原附近,還抓了那么多人。
御史大夫又不是聾子,當然要來問一問了。
更何況……
那些工坊後面的家族的背後,未嘗沒有晁錯的影子。
說起來,諸子百家里,除墨家之外,對工業和機械興趣最大,態度最友好的,就是法家了。
法家雖然主要精力,都放在農業上,推崇的是盡地力之教。
喊起口號來,也是商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統統該死!
後世儒家的仇商和歧商政策,起碼有一半是繼承自法家。
但是……
在中國,口號跟實際,從來就是兩碼事情。
嘴巴上喊著『君子之道』背地里男盜女娼,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對於法家來說,過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
為達目的,他們甚至連命都不在乎,就更加不會在乎什么節操了。
以劉徹所知的事實是法家主導的秦律中,甚至有一個單獨的為工匠和機械制造而設定的《工律》
工律有幾條核心的法律法規。
說出來嚇死人!
譬如後世出土的睡虎地秦簡的殘章中就清理出來過幾條關鍵性的工律簡牘。
其中一條是這么說的: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長,廣亦必等。
在隔了幾條模糊不清的簡牘後,又一條能夠辨識的簡牘上記載:為計,不同程者毋同其出。
緊隨其後的那條律法更是讓人血脈僨張:縣及工室聽官為正衡石贏(累)、斗用桶、升,毋過歲壺(壹)。有工者毋為正,瑕(假)試為正。
這條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政府和國營的各種工坊在校正其衡量器時,至少應該每年校正一次!假如本身有校正工匠,那么則不必代為校正。這些器物在領用之前,必須先行進行校正!
這幾條綜合在一起,揭示了秦的工坊和制造業在管理和制度上,已經達到和接近了至少二十世紀初期的水平。
全國所有官府和國營工坊和制造作坊,不分類型,或者軍用、民用。
統一被命令在生產相同產品時,必須采取統一的大小,按照統一的規格和統一的生產方式進行生產。
而為了保證精度,縮小誤差。
秦人規定,所有的衡量工具,必須定時進行校正。
這些消息透露出來,秦人有著一套由國家規定,並且頒行天下的標准。
並且這整套的制度和系統,由最高層的皇帝親自進行裁定和批准。
所以,秦始皇勒石琅琊,誇耀自己的功勛時,是將『器械一量』與『同書文字』並列的。
與秦不同,漢室鼎立後,只在少府繼承了秦的『器械一量』制度,而在民用領域放開了限制和束縛。
搞得到現在,關中和關東,連田畝標准不同!
劉徹費了好大的力氣,到現在,也沒有將這兩個體系歸納到一起。
原因嘛……
當然是關東地方,尤其是齊魯地方的各個儒家派系,對於機械,對於器械,對於技術,有著天然的抵觸心理和反感。
『機變械飾』和『奇技淫巧』,這兩條理由,足以讓儒家拒絕這個改變。
而與之相反,法家的政治家和官僚,數十年來,卻一直致力於恢復秦的『器械一量』制度。
晁錯就一直力主如此。
因為,對法家來說,器械一量與大一統,霸天下是聯系在一起的。
在法家的眼里,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恨不得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
沿著宮廷的台階,晁錯一步步拾階而上。
然後,在兩位侍從的引導下,進入一間偏殿之中。
殿上座,當今天子已經在等候著他。
「臣御史大夫錯,拜見陛下,恭問陛下聖安!」晁錯微微躬身行禮致意。
「朕躬安!」劉徹站起來,說道:「御史大夫此時入宮可是有要務?」說這話的時候,劉徹是一副壞笑的模樣。
因為這確實很好笑。
講道理的話,現在,諸子百家里,最敵視和仇視商人的,其實根本不是儒家,而是法家。
但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我恨商人,但無法恨商人的錢。
在事實上,每一位法家巨頭的崛起,都會誕生一個巨大的官商家族。
這位法家巨頭依靠某位商人的資金和資源,在官場上步步高升,並且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也就是:打擊商人,盡地力之教,富國強兵。
而哪位商人,則背靠這個巨頭,踩著其他人的屍體,不斷壯大。
李悝有位白圭,商君也有一位幕後的大商人。
至於晁錯背後是誰?
劉徹懶得去管。
但有一點能肯定:當初,晁錯在先帝潛邸時,靠的就是幫著先帝將內外一切事務都打理得井井有條而被重用。
倘若劉徹沒記錯的話,當初,那長安九市的管轄權,是劃歸給了晁錯的內史衙門。
而不是先前的中尉或者中郎將什么的。
「臣聽說,陛下下令調動虎賁衛,封鎖了鴻固原一帶的道路,不知可有此事?」晁錯微微沉吟,然後問道。
「哦,沒什么事情,不過就是幾個奸商,盤剝百姓,敲骨吸髓,被朕逮到了……」劉徹輕描淡寫的揮手道:「此事,卿就不要過問了!」
雖然劉徹知道,這個事情是瞞不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