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節 司馬遷的答案(2 / 2)

但是,卻只能換到五百石粟米和一百石麥粉外搭數十石鹽而已。

而那些早就被漢軍淘汰,給民兵玩耍的青銅兵器,更是據說都是天價。

一柄青銅弩搭配一百支弩箭,據說就要一匹母馬。

一柄長戟,重不過二三十斤,卻敢叫價要兩個男奴。

在司馬遷眼里,這些混蛋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和肆無忌憚的生事。

他們上跳下躥,唯恐天下不亂。

但在另外一方面,那張文的所說,卻讓司馬遷沉默了。

「吾,張文也,蜀郡人,為貴平君之客……」

貴平君卓王孫的名氣,天下皆知,大漢第一富,卓妃的父親,天子之子劉思的外祖父,遲早是可以封侯的人物。

更重要的是——這位國丈爺在關中風評很好。

不為別的,褒斜道就是他與程鄭嬰自掏腰包修起來的。

去年開始,褒斜道開始運營,從漢中一直到褒縣等地,萬家生佛,人人都稱贊這一工程的偉大和便民。

更重要的是——在數年的褒斜道工程建設期間,數以十萬計的百姓,依靠著這個工程養活全家。

特別是漢中那一帶的貧窮百姓,因為褒斜道而致富者不計其數。

更別提,在蜀郡之中,卓氏和程鄭氏號稱是『儒商』,蜀人都稱贊這兩位國丈『秉君子之禮而施厚仁之策,用工商之利以養農之本』,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而原因也很簡單——蜀郡貧窮百姓,尤其是農民,過七成家庭用的是少府假自卓氏和程鄭氏工坊的產品。

最重要的是——卓氏和程鄭氏宣布『念父老之困頓,而猶民生之艱難』,將所有蜀人百姓假農具的價格下調三成。

一件在關中需要五千錢才能買到的曲轅犁,在蜀郡只售三千五百錢……

以至於外來的任何商品,都無法在蜀郡生存。

因為,這個價格已經擊穿了當前曲轅犁的成本價。

也是因此,司馬遷才能聽他說話。

不然,早趕出去了。

而此人所說的話,卻給司馬遷以及他的伙伴們的三觀造成了重擊。

按照這張文的說法是——昔吾在西南,用工商之策,而引四方之民,用之於國家,不費國庫一錢,不用一兵一卒,而西南諸國俯……

這是事實,作為史官,司馬遷聽說過,最近兩年,西南夷諸國,拼命往長安派遣使團,請求內附。

甚至有西南夷某國的使臣在沒有得到天子許可後,竟然在公車署之中自縊,他留下遺書說:不能得天子之德被,而吾國亡矣,愧對君王父老……

其遺書感人至深,尤其讓儒生們震動,於是紛紛請願,要求天子『遣使者布王化於遠方之國,慰忠臣之心……』

但司馬遷和他的小伙伴卻想不到,事實的真相,遠乎他們的想象。

按照張文的說法——西南夷諸國,確實是哭著喊著,要內附中國。

但原因,壓根就不是他們心慕王化。

只是,他們被卓氏和程鄭氏操縱命運,弄的心力憔悴。

他們為了擺脫這可怕的命運,只能求內附,讓其國變成漢之疆土,如此,才能保其家國。

而卓氏和程鄭氏,也是因為有著西南夷諸國的廉價勞動力和得到的財富,才能有如此財力和氣魄,施惠天下。

不然,他們哪來這么多錢,這么多廉價的鐵器?

真以為挖坑、冶鐵不要錢,不會死人?

秦始皇修萬里長城死了多少人?

褒斜道工程修了這么久,誰聽說過有百姓大規模的死亡的?

但秦嶺之中的數千具屍骨又是怎么回事?

而這個事實,讓司馬遷等人毛骨悚然。

許多人晚上睡覺做夢都夢到了臨邛群山之中的累累屍骨以及那一個個在礦山深處哀嚎的亡靈。

這讓從小就接受『仁義』教育的眾人,有些難以接受。

而經此變故,司馬遷的伙伴們也分成了兩派。

一派認為,雖然夷狄是兩條腿走路的禽獸,但那也終究是人啊。

孟子都說了——君子之於禽獸,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就算是自己養的小貓小狗死了,自己也會哭泣和哀傷。更何況是人,還是幾萬幾十萬的人!

卓氏和程鄭氏的所作所為,天理難容,應該告訴天下人,揭他們的丑惡面貌。

而另一派則覺得——夷狄什么的,與我何干?只要死的不是諸夏的手足,就不需要去理會。

再說了,這卓氏和程鄭氏,沒有用國家一毛錢,沒有動用一個士兵,就讓西南夷諸國皆臣。

這是大功德!

應該表揚,應該美飾,怎么可以指責呢?

而司馬遷本人則陷入了糾結和迷茫之中,他不過是一個十五歲多一些的少年郎罷了。

這一次是他生平第一次離開家,游歷天下。

理智告訴他,卓氏和程鄭氏的做法雖然有所欠妥,但終究得利的是諸夏。

聖人說:夷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

管子、孔子,也都說夷夏之防大於天。

但三王五帝,諸子先賢,可沒有一個人公開說過——夷狄可以隨便折磨和虐待,更沒有人做過類似的事情。

「陛下命我來此尋找答案……」司馬遷在心里悠悠想著:「這答案難道就是如此殘酷嗎?」

「商賈是惡魔,是惡鬼,更是逐利之小人……」

「然……君子富,則好行其德,小人富,自食其力……」

「卓氏、程鄭氏,不過臨邛小人而已,會其機遇,而富甲海內……」

「我聽說當年,卓氏、程鄭氏未跡前,對其工人、家奴,動輒打罵,任其生死……」

「而其富貴後則不然,鄰里有孤寡不養,卓氏、程鄭氏,迎奉至家,給其衣食而養之……」

「其工人、家奴,皆歲給衣物、酒肉之賜,頗有孟嘗君之姿……」

「這就是老師對我說過的——人富而仁義附焉?」

「這就是孔子所說的——倉稟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

「也就是說……富,不是罪,窮才是罪?」

想到這里,他就嘆了口氣:「難怪世人皆曰:縱萬乘之國,萬家之候,百室之郡,尚憂貧困……這么說來,如今天下人皆願經商,就是人之本性了……」

想了想,他覺得或許這就是答案了。

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不對。

若只是如此,天子不該讓他來看。

「天子的意思是……」司馬遷托著腮幫子深思了起來:「天子是想告訴我——唯天下之人皆富,方可消弭所有禍端?」

仔細想了想,司馬遷覺得應該就是如此了!

若天下人人都富裕了,自然,不會有人去偷竊去劫掠,自然也不會有戰爭,更不會有爭端。

「仿佛雜家也是這么一個態度?」司馬遷心里想著:「或許我應該再去安東看一看,看看雜家治下的安東情況……」

如今的安東,可謂是帝國的明珠。

至少在司馬遷眼里是如此。

安東的鯨油、魚干以及黃金,天下馳名,關中的官宦人家和豪強之家,幾乎都有著這三物的存在。

據說在安東,只要你夠勤奮,就一定可以出人頭地。

因此,當地民風慷慨激昂,壯懷激烈,英雄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