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御座上的劉徹面帶沉重的道:「朕獲先帝遺命以保宗廟,七年以來,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朕之不德,羞先帝遺德也……」
「今淮南王亂法壞政,此朕德薄,不能感化之故……」
「且夫淮南王,朕之同產長兄,先帝長子也,朕實不忍致法於王!」劉徹揮手道:「其與卿等再議之……」
這也是游戲規則之一。
壞蛋大臣們來扮演,而皇帝則只能扮演一個仁慈寬厚的家長。
劉榮聽到這里,心中終於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劉德確實不敢殺他。
但,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心,就聽到廷尉趙禹拜道:「臣廷尉禹昧死奏皇帝陛下:陛下以為淮南王先帝長子,陛下同產長兄,不忍致法於王……然,臣以為不然,陛下乃天下主,百姓民父母也,今法淮南王當作法族,倘陛下以為淮南王陛下同產兄,先帝長子而不忍致法於王,豈非壞先帝法,故臣昧死諫曰:陛下當以天下為重,致法於王,此法如是足也!」
緊隨趙禹之後,是一大片的列侯貴族。
這也是今日法家的一個新的展方向,以趙禹等司法官和刑名官為的執法者們,在吸納了黃老派的法學思想後,漸漸向著保守派演化。
在他們眼里,所謂壹刑者,法也,七尺之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刑。
而捍衛法律的尊嚴和神聖性,就是他們的職責。
所以,淮南王劉榮在他們眼里,必須被嚴正法典。
不然,就是對法律和他們的信仰的褻瀆。
這會讓他們惡心無比,比死還難受。
但,劉徹卻不能苟同他們。
因為,劉徹很清楚,這一個法家派系的主張和論點,至少在現在來說,是不現實的。
中國社會,至少在現在,還是人治社會。
未來至少兩百年,也會是如此。
既然是人治,那就要講溫情,講人情。
出於維護統治穩定的需要,劉徹不能直接處死劉榮。
但劉榮卻被這一批氣勢洶洶,對他喊打喊殺的法家大臣們,嚇得失禁了。
他恐懼無比的看向了他曾經痛恨的那個男人,他的弟弟。
「卿等勿復言……」劉徹對著趙禹道:「朕非聖人,不能大義滅親,還望卿等原諒朕的這一點私心……」
這一句話,讓劉榮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劉徹看著他,在心里搖搖頭。
到現在,劉榮才知道悔恨和害怕,早干什么去了?
劉徹是不會去當那個傻兮兮的農夫的。
更重要的是,劉徹清楚的明白一個道理假如劉榮不死,那么漢律就將成為一紙空文。
至少,對於劉徹的那些弟弟們來說,將成為一紙空文。
從此以後,他們就會肆無忌憚,就會毫無顧忌。
想想也能明白:連劉榮犯下如此多的罪,都可以免死,那他們自然不需要顧忌了。
當然了,劉徹也知道,他不能直接處死,甚至不能公開的對劉榮過於苛責。
這看起來很矛盾,似乎連邏輯都有些亂。
但其實,這一點都不矛盾,邏輯也很連貫。
在中國多數情況下,殺人的,其實不是刑罰,而是人心。
像岳飛,死於莫須有,但他永遠活在人民的心中,無論是誰,都無法將他從中國人民內心之中抹去。
他始終是,也永遠是民族英雄。
至於秦檜趙高,他們活著,但卻早已經死去。
對於劉榮怎么處置,劉徹早有定計了。
他要將劉榮做成一個典型,一個所有劉氏諸侯王一看就瑟瑟抖,不敢再觸犯法律的典型!
那什么樣的處置,才能讓諸侯王們害怕呢?
殺頭嗎?
未必,劉徹登基以來,宰掉的諸侯王,都快可以組成一個加強班了。
但違法亂紀,目無國法甚至強取豪奪,橫征暴斂者依然數之不盡。
譬如那現在的衡山王劉賜、那已經死了的燕王劉定國,還有劉徹的兩個親愛的弟弟淮陽王劉余和現在雖然還沒有顯露本性,但遲早將成為一代大種馬的劉勝。
對於這些人來說,法律和制度,在他們眼里,如同無物。
他們甚至聰明的知道,哪怕自己犯法,但只要不過分,皇帝就不可能懲罰他們。
這些渣渣,劉徹已經失去了耐心了。
也不想再費盡心機,絞盡腦汁的想辦法來對付他們。
這太難了!
也太浪費時間了。
就拿劉榮來說吧,為了對付劉榮,劉徹布局數年,耗費無數人力物力和精力,才一步步的將他帶到溝里。
若今後,再為了這種事情去耗費時間,消耗腦細胞。
劉徹實在有些擔心,自己的精力是否足夠?
他也不願意再將精力和資源浪費在怎么懲治和處罰弟弟們上面了。
索性借著這個機會,一勞永逸。
於是,他圖窮匕見,對著趙禹等人道:「當然,卿等所言,也不無道理!」
「法,先帝之所立,天下之所公認,臣不願壞先帝法……」他走下台階,對丞相周亞夫道:「丞相,三代之中,可有類似故事?」
對中國人來說,假如遇到問題,現在的法律和制度無法解決,那么向祖先尋求幫助和智慧,就是理所當然的。
丞相周亞夫聞言,拜道:「臣孤陋寡聞,未聞三代有此先例……」
而這個答案正是劉徹需要的。
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這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現在,劉榮的形象,已經從桀紂,上升到了比桀紂還可怕的昏王地步了。
想想看,連三代之中,都找不到一個類似的先例。
這劉榮得多么可怕?
桀紂之屬,拍馬都不及!
太恐怖了!
「既如此……」劉徹沉吟片刻,道:「那便請丞相與諸卿商議,論及淮南之事,然後再上奏給朕……」
雖然劉徹早已經有了方案,但,游戲規則如此,還是得讓大臣們先商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