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謝謝你,對不起(2 / 2)

他,依舊是一身白衣,許是因為經常洗,他白色的衣裳,看起來有些舊了,但是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泛黃,就像冬日清早地上鋪著的白雪,並沒有人踩上去,所以十分干凈。清河縣靠南,太陽本就比京陵城的大,再加上顧南衣去的時候又是夏天,蘇心漓是知道顧南衣的,他是個做事極為認真的人,肯定天天都在外面了,水患發生後,他必定也是整日在外奔波的,所以顧南衣看起來黑了一些,也瘦了很多,他一步步朝著蘇心漓的方向走過來,眸色是平靜的,卻始終沒有和蘇心漓對視。

程子風看到顧南衣,從桌子上站了起來,笑著沖了過去,和他來了個兄弟抱,然後後退了幾步,滿臉笑容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顧大哥,你黑了好多啊,好羨慕!」

顧南衣以前和他師傅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經常出去曬太陽的,但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可能是因為顧南衣先前的身子底子不好,就和太子似的,所以他回來的時候,皮膚還是很白的,只是和顏睿晟那種病態的白有些不一樣而已,現在黑了一些,蘇心漓看著這樣的顧南衣,不由想到上輩子成為將軍的顧南衣的樣子,和現在是一模一樣的,只是經過戰場血洗的顧南衣看起來更英氣一些,身上似乎還有那么一股子的戾氣,而且,那個時候的顧南衣,他的英氣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和悲痛,或許還帶著些對手染滿了鮮血和生命的自己的厭惡。

至於程子風為什么說羨慕,因為從五歲開始跟著程鵬和程紹偉進出軍營的程子風到現在都很白,性格爽朗的他很多時候不喜歡迂腐的程子謙,總想將自己和他區分開來,一個皮膚白些,一個黑一些,他想著,大家應該就不會誤解了,不過風吹雨打這么多年,他的皮膚還是和程子謙無差,這總讓他相當的郁悶。

「顧大哥,你還沒吃飯吧,漓兒說你進宮面聖後肯定會來這里找她的。」

顧南衣聽了這話,這才看向蘇心漓,蘇心漓一直都在看他,兩人的視線剛好相對,顧南衣愣了愣,蘇心漓對著滿含愧疚的他微微一笑,然後對著他招了招手,「顧大哥,就等著你開飯了。」

顧南衣聞言,也笑,那笑容,帶著和煦的溫度,就像春日里的暖風似的,讓人心里都覺得暖暖的。

顧南衣剛在蘇心漓的身邊坐下,就看到她額頭上的傷口,那傷口的口子倒是不顯眼了,不過一片的紅,就和雪上飄著的紅梅似的,十分的惹眼,顧南衣一眼就看到了,他身後撩開蘇心漓的頭發,擰起了眉頭,「這是怎么回事?」

程子風的笑容凝在臉上,程子謙不說話,蘇心漓看向顧南衣,不好意思的笑笑,「前天爬桌上睡覺的時候,不小心磕到桌角了,一點小傷,沒什么大事。」

蘇心漓說完,程子謙忙附和說是,程子風也很快岔開了話題,顧南衣自然是不信的,不過他見蘇心漓似乎並不想說,也就沒有勉強。

顧南衣本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更加不會挑起話題,飯桌上,大多數的時間都是程子風在說話,他問顧南衣什么,顧南衣就說什么,偶爾,蘇心漓和程子謙也會插上幾句。幾個人坐在一起,完全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那些規矩,倒也是和樂融融。蘇心漓一早就讓人准備了顧南衣愛吃的點心,吃了午飯後,幾個人全部坐到了院子的花架下,蘇心漓親自泡了顧南衣愛喝的菊花茶,幾個人繼續聊天,不過這更多的可以說是狂熱迷戀顧南衣的程子風和他的偶像敘舊的時間。秋日的午後,有絲絲的涼風,吹在身上,特別的舒適,直到臨近申時,蘇心漓才開口對說的口干舌燥的程子風道:「四哥,你說了這么久,也累了,去歇著吧,我和顧大哥單獨說會話。」

蘇心漓知道,顧南衣有很多話想對自己說,不論是謝謝亦或是對不起,不讓他說出來憋在心上,他估計都會不舒服。

「我還沒說完呢,不是,你們有什么悄悄話非要——」兩個人單獨說?

程子風的話還沒說完呢,程子謙就拖著他回屋子了。程子風和程子謙兩人離開後,蘇心漓並沒有繼續在院子里呆著,而是回了屋子,她將閑雜的下人都遣退了,只留了幾個貼身的丫鬟在門外伺候。

「顧大哥,這段時間,你辛苦了,人都瘦了。」

這次顧南衣去沙洲縣,不單單要處理難民的事情,還要調查清河縣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的真相,而且她還聽說,那邊有小范圍的瘟疫,是顧南衣壓制下來的,單想想,蘇心漓就覺得顧南衣好累。

顧南衣那雙看向蘇心漓的平靜眸子有一種極為明亮的光彩流轉,他定定的看向蘇心漓,忽而笑了,是那種極為愉悅的笑容,至少,坐在他身旁的蘇心漓感覺到了他的開心,還有不同於以往如死水一般平靜無瀾的情緒,他伸手揉了揉漓兒的腦袋,臉上的笑容濃了幾分,「漓兒,謝謝你,這段時間,雖然忙碌,但是我感覺很充實,我也很開心。」

顧南衣沒有繼續往下說,蘇心漓看著他也笑,默契十足的兩個人,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就明白對方說的是什么。

顧南衣是真的很開心,在沙洲縣的這段時間,水患發生前,他每日都在廬江疏通河道,水患發生後,他成天就和那些百姓呆在一起,形影不離,因為河道的疏通,大大的減少了受患的地方,百姓的傷亡也大大縮減了,蘇心漓給他的那些葯材,他是和難民一起服下的,還有治理瘟疫的那些葯,看著那些瀕臨死亡的百姓一個個起死回生,看著他們臉上感恩又陽光的笑容,顧南衣的心中,真的是說不出的滿足和開心,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原本黑漆漆的世界忽然出現了一盞燈,然後被慢慢的點亮了似的,他的人生,好像也因此有了更多的意義。

當然,他也有過很傷心的時候,尤其是水患剛發生的時候,看著那些百姓流離失所,還有那些因瘟疫死去的百姓,但就像漓兒在信中對他說的,還有六皇子勸他的那樣,原本,這些難民,大部分都是要死的,但是因為他的努力,很多人都活下來了,他保住了很多人的性命,保住了很多人的家庭,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說來,他還是幫助了很多人。

「顧大哥,我也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蘇心漓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不由紅了,澀澀的感覺。她的情緒也有些激動,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為顧南衣,也為自己,上輩子,她讓顧大哥那樣善良的一個人手染鮮血,導致他就算位高權重,但是一直都郁郁寡歡,悶悶不樂,一直到死。上輩子,他平靜的人生,因為自己改變了,這輩子,他的人生也因為自己改變了,但是現在,他發自內心的對自己說,他很開心。蘇心漓越發覺得,當初自己做了個無比正確的決定。顧南衣開心,她也算了結一些心事。

顧南衣見蘇心漓情緒如此激動,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很快又釋然了,他的漓兒,就是如此善良的一個人啊,並且為他人著想,雖然,她愛的人是蘭翊舒,但是她心中,也是有自己的吧,她是真心將自己當成朋友,甚至是親人的吧,所以看到他開心,她會這樣激動,顧南衣越是這樣想,心里頭就越是愧疚。

「漓兒,對不起。」他好幾次動了動唇,但是除了這三個字,他卻不知道用什么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他垂著腦袋,目光卻是沉痛的,「如果我讓六皇子與我們一同回來,或許,他就不會出事的,他若是不出事的話,蘭翊舒他也——」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是蘇心漓,卻能感覺到他復雜的心情,如果六皇子沒有出事的話,蘭翊舒沒有消失,幫助了那么多人的顧大哥這次回來,一定會覺得很高興吧。

「顧大哥,你怎么會這樣想?」

顧南衣就是這樣的人,出了事情,總是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攬,尤其是對她。

「敵人在暗,你們在明,那些人有心想要刺殺六皇子,他們一早就做好准備的,就算你還有三皇子陪他一起回來,也改變不了什么,而且蘭翊舒只是暫時消失了而已,他並沒有出事,過段時間,肯定就會回來的。」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蘇心漓的聲音重了重,不知道是安慰顧南衣,還是撫慰自己不安的心。

「顧大哥,你沒有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有。」一直以來,都是我虧欠了你,對不起你。上輩子,我對不起,這輩子,我還是辜負了你。

「顧大哥,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只有你開心,我才會覺得開心啊,你要是悶悶不樂的話,我心里也會覺得很難受的,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也會覺得很擔心的。」

蘇心漓拍了拍顧南衣的肩膀,顧南衣抬頭,蘇心漓對著他沉痛復雜的眼神,目光同樣真摯。

顧南衣沒有說話,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但是他的心情還是十分復雜的,欣喜,開心,激動,同時也有傷感,遺憾,各種各樣的情緒都有。雖然蘇心漓這樣講,但他還是情願這次出事的是自己,蘇心漓了解他,他對蘇心漓,也不是一無所知的,他知道,她心中其實是很擔心蘭翊舒的,如果有蘭翊舒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的話,她的心情應該會好一些吧。

這次顧南衣回來,顧士延對於皇上的態度,心中其實是有些怨言的,但是顧南衣對此卻相當的坦然,對於那些所謂的封賞,他根本就不在意,無所謂,對他而言,他這次已經賺到了,他現在心中正難受了,覺得是自己辦事不力才導致五皇子出事的,若是皇上賞賜嘉獎他的話,他心中反而更加不舒服,這樣的話,顧南衣心中反而安然一些。

蘇心漓又繼續安慰了顧南衣幾句,她發覺,自己每次和顧南衣見面,似乎都是一樣的說辭,不過只要顧南衣心中能好受一些,她也就安心了,這件事情暫時作罷,蘇心漓又和她談起了關於清河縣那些無辜百姓的事情,在和顧南衣說這件事情之前,蘇心漓將守在門口的流雲叫了進來。

「那一百多具屍體幾乎都腐爛了,這次水患後,造成了小范圍的瘟疫,我覺得這些屍體很有可能就是病源,我將他們與那些得瘟疫的百姓,一起火化了。」

流雲聞言,不由紅了眼圈,卻忍著沒哭出聲。火化是對屍體的不敬,但是不火化的話,會有更多的百姓因為這些死去的人而死。

「這次林景去了之後,他和水兒還有一撥人回了他之前的山寨,他循著線索,找到了殺害那些人的凶手,也就是他之前寨上的二當家楚奇還有跟著他的手下,他們都招供了,這件事情就是蘇志明找他們干的,我擔心他們現在回來會打草驚蛇,找了個安全隱蔽的地方,讓陳景看著他們了。」

蘇心漓聞言,心頭一喜,如果有殺害那些百姓的直接凶手出來直接指證的話,再加上陳景,蘇志明肯定在劫難逃了。

流雲聞言,心頭自然是高興的,但是此刻的她想到失去親人的痛,心里頭又難受的很,根本就說不出的話,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蘇心漓少不得安慰她一番,不過很快,流雲的情緒就平靜下來了。

「皇上今日找你去御書房又提起這件事情嗎?」

顧南衣點了點頭,「事關重大,皇上答應重查,但是並不同意將這件事情交給我。」

顧南衣的口氣,微微的有些失落,蘇心漓也不由擰起了眉頭,心頭替顧南衣不平,自從顧大哥動身去了沙洲縣之後,這件事情,明里暗里都是他查的,他是個善良又富有正義感的人,為了清河縣那一百多無辜枉死的人命,他花了很多的時間和心思,他對這件事情的始末不說了解的一清二楚,但肯定不是其他官員能比的,皇上憑什么不將這件事情交給他啊?就算知道文帝有自己的思量,蘇心漓心里頭還是覺得不舒服的很。沒錯,這次六皇子消失,顧大哥不能說徹底沒有責任,但是關系不大啊,皇上遷怒三皇子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處處針對顧大哥啊?蘇心漓心中雖然這樣想,不悅也表露在了臉上,但到底沒敢將自己對文帝的不滿發泄出來。

「只要那些百姓能夠沉冤得雪,這件事情交給誰,都無所謂。」

顧南衣之所以想要親自審查這件事情,不過是想替那些無辜的百姓討回個公道罷了,賞賜什么的,其實,他根本就不在意。其實,不要說蘇心漓覺得奇怪,他也好奇,在他看來,文帝根本就沒有拒絕將這件事情交給他的理由。

蘇心漓點了點頭,重重的應了一聲,不過顧南衣那張溫和清雅的臉上還是有掩飾不住的失落,蘇心漓猶豫了片刻,伸手在顧南衣的跟前晃了晃,然後認真道:「顧大哥,我會盡力說服皇上的,請求他將這件事情交給你處理。」

蘇心漓話剛說完,流朱就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了,「小姐——」她喘著氣,手指著外面,一副見鬼的樣子,蘇心漓驀地想到什么,臉上不由一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興奮的跑了出去,還沒跑出院子呢,就看到一身錦衣華服卻尋常打扮的文帝朝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蘇心漓臉上興奮激動的笑容瞬間沉了下去,就連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也變的黯然了起來,眉梢眼角,皆是滿滿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