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姒蹲下,將那明黃色的龍袍撿起來,披在肩頭,眼睫緩緩抬起:「先帝遇害,新帝不仁,本國師特此罷黜鳳氏皇朝,夏和大敵當前,國不可一日無君,鳳氏皇族已無人可堪當大任,本國師今日登基為女帝,改年號,楚。」
龍袍披身,女子站在正殿中央,一身王者之氣,渾然天成。
錚錚字音落,一時靜默無聲,所有目光都投向那黃袍加身的女子。
她微微抬起精致的下顎,輕聲清凌:「眾卿可有異議?」
又是久久靜默。
本以為國師蕭景姒會輔佐傀儡帝君,攝政天下,竟不想她自立為王。
女帝登基,大涼開國兩千年來,史無前例,即便放眼天下,也未曾有女子稱帝的先河,不合世俗,也不符國禮。
三品以上的涼都大臣,全部在此,縱使不服,卻不敢不從。良久,無一人有異議。
第一個站出來之人,是鳳氏皇朝眼下聲望最高的親王——晉王鳳玉卿。
他單膝跪地,道:「晉王鳳玉卿,參見吾皇。」
所有官員與皇室宗卿都不敢置信,竟不想,第一個擁立女帝之人,會是鳳氏皇族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人。
緊接其後,是宣王鳳容璃。
「宣王鳳容璃,參見吾皇。」
也海首富溫淑妃的獨子,擁立女帝,眾人瞠目結舌。
九卿之首,是怡親王殿下,先皇唯一的弟弟,彎下了膝蓋,高聲道:「怡親王鳳朝九,參見吾皇。」
這、這、這——
這鳳家的王爺們,都是怎么了?被灌了什么迷魂湯,連老祖宗的江山都這么拱手相讓。
百官諸侯們,膝蓋已經開始發顫了。
文官左相為首,武官安遠將軍為首,行的是雙膝跪禮,二人聲音響徹大殿:「臣,參見吾皇。」
天家王爺、一品重臣,皆臣服女帝,國師蕭景姒執政不到一年,這朝堂上的反國師黨,早便被肅清得所剩無幾,這大涼江山,再無可與國師相抗衡之人。
蕭景姒要稱帝,誰敢說不。
「若有異議者,」蕭景姒頓了一下,「殺。」
眾人:「……」
所以,順者昌逆者亡,強買強賣!
能反抗嗎?想死嗎?
百官諸侯跪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外大臣及宮中三萬御林軍參拜女帝,整齊劃一的聲音,響徹涼宮,久久揮之不散。
蕭景姒緩緩走至殿門前,素手輕抬,道:「眾卿平身。」
「謝陛下。」
大涼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女帝登基,龍鳴鍾九響,九聲,響徹雲霄,涼都上下皆有所耳聞。
永延殿十米高台上,女帝隨意披著龍袍,大了許多,衣擺曳地,長發被冬風吹得凌亂,她站得筆直,腹部高高隆起,面向百官,下了一道聖旨。
新帝登基的第一道旨意:「傳朕旨意,夏和屢犯大涼邊境,命安遠將軍點兵三十萬,朕親征大涼,揮師夏和。」
新帝初登大寶,天下戰火便亂,大涼女帝,並非池中之物,朝野上下齊聲高呼:
「吾皇聖明,大涼盛世千秋。」
「吾皇聖明,大涼盛世千秋。」
「吾皇聖明,大涼盛世千秋。」
「……」
回聲嘹亮,久久未散。
大涼史書有記,順治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廢太子登基,於永延殿內,新帝弒君,罷黜身死,僅在位一天,乃大涼開國以來繼位時間最短的帝君。
同日,國師登基,號,華涼女帝,改年號,楚。鳳氏皇族自此滅亡,改朝換代,蕭代鳳興,誅前朝廢太子余黨數千,東宮浮屍遍野。
同月,大涼雄師三十萬,揮軍夏和,三國大亂始。
大殿的角落里,女子跪在地上,由戎平軍扣押著,她低著頭,無聲地揚唇笑了。
新帝身死,女帝登基,浮屍遍野。
這一次,她的預知這次果然沒錯,她終於,賭贏了一局,鳳傅禮死了,她大仇得報,而蕭景姒,也痛了一次了。
那時候,她初進宗人府不久,蘇暮詞曾來找過她,說了一番她至今記憶猶新的話。
「他還有一張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底牌。」
「是什么?」
「白木香。」蘇暮詞說,「太子被廢後,蕭景姒便讓人抄了太子府,只是翻遍了太子府庫房,也沒有找到那株葯材。」
「你為什么會告訴我?」
「因為你殺不了鳳傅禮,我也殺不了蕭景姒,可是蕭景姒可以殺了鳳傅禮,那株白木香可以要了蕭景姒的命。」
那時候,她不甚明白這番話之中的深意,不明白為何白木香會是禍引,時至今日才明白,原來早就有人布局了,蘇暮詞也好,她與鳳傅禮也好,都是用來對付蕭景姒的棋子。
果然,一語中的,蕭景姒殺了鳳傅禮,而那株白木香,真成了蕭景姒的致命一擊。蕭扶辰勾唇笑了,誰也別想好過,誰都別想好過。
登基大典之後,百官散席,龍鳴鍾還在響著,秦臻與洪寶德跟著蕭景姒出了宮里,同乘一車,兩人一路都擺著十分如出一轍的嚴肅表情,眉間愁雲慘淡。
秦臻欲言又止了許久,還是嚴肅地開了口:「景姒,我不同意你親征。」
洪寶德立馬接了話,附和秦臻的意見:「我也不同意。」態度也很堅決,她絕對不同意景姒挺著個大肚子上戰場,她腹中那塊肉才四個月不到,就折騰得她四肢無力,可見孕婦是有多脆弱,怎么還能去戰場上打打殺殺。
蕭景姒很冷靜,情緒並無波動,氣定神閑般,說了一句:「楚彧病危,長白醫仙說,他熬不過一個月了。」
秦臻與洪寶德都震驚不已。
她緩緩地問:「你們,攔得住我嗎?」
「……」
還怎么攔!楚彧那是蕭景姒的命啊!
洪寶德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拿到了白木香嗎?怎么還會病危?是不是白木香有什么問題?」
蕭景姒搖頭:「不是白木香,是紫茸。」
紫茸?
那株葯材蕭景姒近一年前便到手了,以整個蘇家的命,向蘇暮詞換來的。
洪寶德很意外:「是蘇暮詞動了手腳?」不應該啊,那女的那么迷戀楚彧,若是知道葯材有問題,斷不可能一聲不吭,蘇暮詞雖然討厭景姒,也想置她於死地,但她對楚彧著了魔似的,不可能狠得下心。
蕭景姒眉間陰郁了些:「若是她動了手腳,她的師傅長白醫仙怎么可能察覺不出來。」
不是蘇暮詞的話……
洪寶德又氣又急,坐不住了,挪過去蕭景姒身邊:「那是誰?」
蕭景姒道:「蘇暮詞的紫茸,是琉璃宮的陳太妃給的,那時候,真正的陳太妃已經瘋了,毀了容流落到了銀桑的香榭院。」
冷宮香榭院的那個瘋婦洪寶德先前聽說過,便是將蘇皇後之死透露給竹安的那個瘋女人,竟不想是琉璃宮真正的主子。
就是說,紫茸經了假的陳太妃之手?
洪寶德捋了捋思路:「所以,是那只蛇妖?」她有點難以相信,「她布了這么久的局?」不僅借了蘇暮詞的手,還利用鳳傅禮夫婦推波助瀾。
難怪她逃到夏和就了無生息了,原來是早有預謀,伺機而動。
洪寶德咬牙:「這條該死的臭蛇!」真特么想燉了它喂狗!
蕭景姒語氣篤定:「夏和,我一定要去。」
她要做的事,素來沒有人能阻止。
秦臻問:「去了之後呢?」
蕭景姒毫不猶豫:「殺成壁,滅夏和。」
滅夏和比較容易,只是殺那條蛇妖……聽說那條蛇活了三百歲了,吃人喝血,功力高深。
洪寶德很不放心:「可是,你的孩子怎么辦?景姒,你要為寶寶想想,夏和我們去,我們去幫你把那條蛇妖抓來,你別亂來,嗯?」
蕭景姒沒有應她,神色沒有半分緩和松動。
她這性子,決定要做的事,就會豁出去命做的!
不行,洪寶德繼續苦口婆心地勸:「你冷靜點,別亂來好不好?你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也要想想你和楚彧的孩子。」
她打算用孩子來拴住蕭景姒。
蕭景姒看向洪寶德:「楚彧若是死了,我要孩子作甚?」
洪寶德:「……」
這么冷漠無情的話,竟是從她家景姒嘴里出來的,楚彧是有多重要,讓她連親生的骨肉都可以不管不顧。洪寶德覺得她還是低估楚彧對於蕭景姒的重要性。
洪寶德還想再勸幾句,秦臻開口了,沒有苦勸,只有一句話:「我和你一起去。」
景姒,說好。
女帝登基,龍鳴鍾,九聲,九響,到夜色黑了,才停歇。
鳳觀瀾被關在竹安公主府,這是第四天,沒有人看守,也沒有人扣押,門沒鎖,只是她沒有走出房門一步。
鳳觀瀾在等,一直在等她的判決,菁華在門外,沒有進去,也始終沒有離開。
「菁華。」
「嗯。」
鳳觀瀾喚了一聲,菁華在門外應了她。
她問他:「喪龍鍾為何響了?龍鳴鍾又為何響了兩次?」
喪龍種,三聲,九回,是太上皇與儲君薨逝的鍾聲。
龍鳴鍾,九聲,九回,是新帝登基的鍾聲。
菁華回答說:「新帝弒君,太上皇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