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蛇妖的下場(1 / 2)

因著國公爺在朝中也如同被架空了,又不得女帝這個女兒喜歡,仕途自然不順,老了又膝下無子,除了在女帝陛下面前,脾氣越發不好,管家小心翼翼道:「說是她是府里的五小姐,要見國公爺。」

蕭奉堯抬起頭,愕然驚訝:「扶辰?」

管家回道:「那女子自稱是五小姐。」

蕭奉堯放下茶杯便出了廳堂,管家連忙跟著去。

這會兒,冬陽東升,正是早起趕集的時辰,小販茶肆都開了張,街上人來人往,國公府外頭喧嘩聲聲,聚了許多瞧熱鬧的路人。

趴在國公府府邸門前的女子,一身血污,沒了雙足,實在惹人注目,那女子一抬頭——

「哬!」

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圍觀路人中有膽小的婦人,嚇得都閉了眼,不敢再看,這張臉實在嚇人,沒有皮囊,血肉模糊的,也沒有瞳孔,兩個眼窟窿結痂成兩團血污,面目全非怎得嚇人。

受了如此重的傷,女子根本爬都爬不起來,只是用一雙臟污的手緊緊抓著那門衛的衣袍,苦苦哀求:「我要見國公爺,求你,讓我見見國公爺。」

那守門的男人甚是嫌惡,甩手便推開了女子的手,惡狠狠地威脅:「再不滾,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女子聲嘶力竭,無力地趴在石階上,因著看不見,雙手在地上摸索著,哽咽抽泣著。

「我真的是府里的五小姐,讓我見見我父親,他會認我,他會認我的!」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那守門的男人沒了耐心,罵罵咧咧道:「休要在此胡言亂語,府里的五小姐是謀逆的罪人,怎會出了天牢。」用手里的佩劍狠狠戳著女子的肩,吼道,「你這瘋婦,還不快滾開!」

瘋婦?她怎么會是瘋婦。

她瘋了般用盡力氣大喊:「我是蕭扶辰!我是府里的小姐,你讓我父親出來,讓我見他一面!」

路邊傳來陣陣低笑,沒有人相信,她曾是名動涼都的蕭家女,因為她一身狼狽丟了臉皮嗎?

那男護院耐心耗盡,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這是你自找的!」話後,抬腳就狠狠踢向地上的女子。

正當這時,渾厚的男聲喝道:「住手!」

那正欲施暴的男人猛地剎住了腳,重心不穩趔趄了一下,立馬站正,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喊道:「國公爺。」

地上的女子聞聲,猛地抬起了頭,一雙血水結痂的眸四處張望,試圖辨別聲源的方向。

蕭奉堯先是掃了一眼圍觀的路人,壓下心頭怒火,問:「怎么回事?」

不待那守門的男人開口,地上的女子便爬了過去,仰著頭喚著:「父親,父親!」她看不到,張望的方向並不對,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小心,又慌張害怕,哽咽著,「是我啊,我是扶辰,父親……父親救我。」

她一身傷,血都快流盡了,走投無路的時候,她覺得文國公府會是她的救贖,她最後的活路。

她伸出了手,試圖抓住她的救命稻草。

蕭奉堯猛地後退,盯著那滿手是血的女子:「你、你說你是誰?」

她虛弱無力地趴在地上,拼勁力氣仍然抬著手,沒有眼睛,流不出眼淚,流出來的都是血。

聲音嘶啞,沒了力氣,她撕扯著嗓音說:「我是扶辰,父親,我遭奸人陷害,才成了這般模樣,父親,父親,我是扶辰啊。」另一只手扒在地上,指甲早被磨成了血肉,她一點一點往前蠕動,已聲嘶力竭,「父親救我,我好疼,女兒好疼。」

她的腿,還有臉,都已經疼得麻木了,流不出血了,奄奄一息地得沒有力氣,耳鳴翁響,她聽到了他父親的聲音。

「胡言亂語!」

世間真的有聽不出女兒聲音的父親嗎?

蕭扶辰往前挪動的動作頓住了,抬起的手緩緩垂下,她看不到她父親是怎么樣的神色,只是朝著聲音的方向抬起了臉,喊了一聲:「父親……」

蕭奉堯幾乎毫不遲疑地罵回去:「你這瘋婦別亂叫!本國公的五女兒助紂為虐,已經打入了天牢,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我女兒?」

真的認不出來嗎?不是說血溶於水嗎?

她沒了雙足,用破布包著傷口,已經結痂了,她試圖用殘廢的腳撐地,一點一點挪上前,結痂的傷口又有血流出來,在地上蹭出一道蜿蜿蜒蜒的血痕。

爬近了,她抬手抓住了蕭奉堯的衣擺。

「父親,真的是我,我及笄那年,父親您送了一把瑤琴給女兒當成年禮,瑤琴的背面,還有您給女兒題的詩詞。」她用最後的力氣嘶喊,「父親,我是扶辰。」

然後,她被一雙手大力地推開了,毫不遲疑地,用了很大的力道,將她整個人推下了國公府的石階,耳邊,有嗤笑聲,還有謾罵聲。

「你這瘋婦,冒充我女兒罪不可恕,念你身體有疾,本國公便不追究了,還不快速速離開。」

瘋婦?

是啊,她已淪為瘋婦,從鍾萃坊的巷道到文國公府邸,不過半個時辰腳程,她卻爬了整整五日,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她一口一口咽下地上的殘羹餿食,便是為了回國公府,心想著她的父親應該是她最後的救贖。

原來,是她異想天開了。

血肉泥濘的臉上,拉扯出一絲嘲笑,她躺在地上,仰頭看著天,什么都看不見,黑暗無光,混混沌沌。

「父親,我真的是您的女兒。」她側過臉,看著文國公府大門的方向,最後伸出了手,「救我……父親,救我……」

蕭奉堯拂袖便轉了身,聲音擲地有聲:「管家,將這個瘋婦拖走。」

蕭扶辰笑了,手垂下,合上了眼瞼,有血水從眼角淌出來。

國公府的管家擺擺手,轟趕:「散了吧,都散了吧。」

眾人看了一出好戲,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一番,才三兩成群地散去了。

有人說:「哪里來的瘋女人?還敢亂攀國公府的親戚,死了干凈!」

有人說:「這女人眼睛和腿都沒了,又毀了容,也怪可憐的。」

還有人說:「你們說不會真是國公府的五小姐吧?我看國公爺臉色難看得很啊?」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文國公府的五小姐我遠遠見過一次,當日她嫁入東宮太子府是何等的風光,才情容貌都是世間少有,怎會是這斷腳的瞎子,我看啊,就是浮華迷了眼,貪圖榮華富貴才是。」

浮華迷了眼……

可不就是,蕭扶辰躺在冰涼的地上,任意識渙散。

「砰——」

文國公府的大門應聲關上了。

蕭奉堯腿一哆嗦,身子一軟,就踉蹌了,扶住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衣著貴氣的女人連忙走來攙扶。

「老爺,您怎了?可是身子不爽利?」

昔日的江姨娘,如今是國公府里的夫人,華服珠釵,全無半點兩年前剛從別院接回來時的落魄與頹然。

蕭奉堯擺擺手,道了一句無事,喘了許久的氣,才又道:「帶她去就醫,再送些銀兩給那門外的女子,然後,」頓了一頓,蕭奉堯吐了一口濁氣,「將她扔遠些,讓她不要亂說。」

江氏並不多言,只是回答說:「妾身知曉了。」

蕭奉堯踉踉蹌蹌地進了屋里,背影佝僂。

「呵呵,」江氏冷笑了笑,拂了拂自己的肚子,轉身,咕噥了一句,「虎毒還不食子,蕭奉堯啊蕭奉堯,你這種人,怎么配擁有子嗣。」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從側門出了府。

冬陽高掛,街頭車水馬龍,熱鬧極了,人來人往,卻沒有誰多瞧一眼那僻靜角落里躺著的女子,臟污的污穢糟粕扔在那一處她躺的地方,還有剩飯殘食,惹來幾條野狗在覓食,偶爾,有狗吠聲。

不知過了多久,有女人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喚著。

「扶辰。」

「扶辰。」

「扶辰。」

「……」

躺在血泊與穢物里的女子動了動手指,悠悠醒來,她抬頭,已經奄奄一息。

「江姨娘。」

蕭扶辰沒有力氣動彈,干冽的嘴巴一張一合:「是你嗎江姨娘?」

江氏讓下人守在路口,走過去,蹲下:「是我。」

她突然有了力氣似的,往江氏那邊爬了爬,驚喜若狂地說:「我便知道,我便知道父親認出我了。」

親生的女兒,養了十幾年,怎么會認不出來。

江氏不動聲色般退了一步,將拖曳在地的裙擺往上拉了拉,撣了撣臟污,她說:「是,你父親第一眼便認出你了。」

蕭扶辰小心地問:「是父親讓你來接我嗎?」她其實沒有萬全的把握,因為她對他父親已經沒有絲毫用處了。

「扶辰,」江氏喊了她一聲,沉默了許久後,將手里的包袱放下,她說,「待會兒會有人帶你去就醫,這個包袱里有食物和銀兩,你拿著這些銀子走吧,別再回文國公府,也不要再說自己是蕭家的女兒了。」

蕭扶辰聲音顫栗了一下:「是、是我父親的意思?」

江氏回:「嗯,是你父親的意思。」

「為何?」她抬起手,沒有抓到人,只觸手碰到了一個包袱,里面的銀兩碰撞地發出了聲響,她咬著牙,手都在顫抖,「我是他的親生骨肉,他為何要見死不救。」

親生骨肉?

人活一生,多少人,最看中的就是臉上那張皮。而蕭扶辰呢,淪為罪婦,又身有殘疾,連皮都被人剝了,她的存在,哪還是骨肉,而是蕭奉堯那張臉皮上的污點。

江氏是江南女子,聲音溫溫婉婉,輕輕細細,她說:「景姒執政後,文國公府名存實亡,你父親在這涼都並無實權,也不得人待見,文國公府早便只剩一張皮囊,披著女帝父親的幌子,聽聽罷了,你這般模樣回來,又是戴罪之身,眾目睽睽之下,你父親怎會認回你,在你父親看來,文國公府與他那空有其表的名譽,都比你這個女兒重要。」

如果她有眼睛的話,她應該會哭吧。

還好,她沒有眼睛,因為哭也沒有用的。

所以,她麻木不仁地躺著,冬日的冷風壓著她,她一動不動。

「我這一生,最不幸的事,便是生為了蕭奉堯的女兒。」蕭扶辰笑了,笑著笑著,沒了聲音,不哭,也不鬧。

國公有女,扶風而上九萬里,傾世清塵。蕭奉堯給她取名,蕭扶辰。

是他教她,手段心機。是他說,她要母儀天下。也是他說,要將蕭家推到至高無上的權利頂峰。

如今,她落得這般田地……

江氏起身:「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要再做蕭家的女兒了,不要再活成這樣了。」

蕭扶辰笑,痴痴地傻笑:「呵,呵,呵呵呵……」她睜著沒有眼珠的血窟窿,看著天空,「我看到了,我的結局。」

她此生最後一次預知,是她自己的慘狀……

江氏轉身而去,僻靜臟污的角落里,有女子笑聲,還有犬吠聲。

今日之事,在市井傳開了,沸沸揚揚了一整天,不少多事又閑來無事之人,還跑去文國公府外的巷子里看那傳說中沒有眼沒有腳沒有臉的瘋婦,可惜,只見地上一灘血污,不見其人。

蕭景姒聽完此事,波瀾不驚的,並無情緒起伏。

她與文國公府再無干系,與蕭扶辰也算清了賬,不相干的人而已,聽聽罷了,便當作是一出鬧劇。

倒是洪寶德晚上來探視的時候,說起這事,有點上火。

「我活這么大了,還從來沒見過哪個父親比蕭奉堯還混球,那蕭扶辰就是再不濟再壞心眼,也是親生血脈啊,竟狠得下心讓她拖著殘廢的身子露宿街頭,這不是變相地逼死她嗎?」

身有殘疾,又眼瞎了,還毀容了,即便沿街乞討,蕭扶辰也不會有幾天好活吧。洪寶德慶幸景姒與文國公那個混球斷了父女關系,那種人,八竿子打著了,也是毀人祖上陰德。

蕭景姒對蕭家父女的事,並不上心,道了句:「這樣的人會遭報應的。」

洪寶德一愣:「什么意思?」

蕭景姒靠著床榻,一頭白發披散,精神頭不是太好,她道了一聲:「江姨娘肚子里的種,是偷的。」

洪寶德眼睛立刻亮了!

蕭景姒向來不待見蕭奉堯那個混球,這是涼都上下都知道的,父女情分就不用說,完全沒有,文國公府也沒實權,空架子罷了,一直是江惜情那個女人在掌家,前些日子江惜情還特地來宋長白那里求醫,想來是求子。

還真讓她給懷上了!

洪寶德興致勃勃,有一下沒一下揉著自個兒的肚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姨娘來請示我了。」

寶德好奇:「你同意了?給蕭奉堯戴綠帽子?」

蕭景姒笑道:「江姨娘還年輕。」

江惜情那個女人,特別上道,又聽蕭景姒的話,是個不錯的棋子,掌了文國公府的權之後,也沒讓蕭奉堯再出來膈應人了,反正蕭奉堯對蕭景姒來說,沒有父親之恩,文國公府換了主子也省事。

洪寶德對江惜情還是頗為欣賞的:「干得漂亮,蕭奉堯這種人,活該斷子絕孫一輩子養別人的種。」

蕭景姒不予置評,

洪寶德又道:「蕭扶辰呢,你管不管?照我說,她這樣活著,還不如給她個痛快。」

「當日我留她一命時,便不想再與她糾葛,我對她還有心結,做不出慈悲憐憫的事,等以後遇到,」蕭景姒停頓了一下,「等以後遇到再說吧。」

毋庸置疑,景姒她的心還是不夠硬。只是,她也不是救世菩薩,沒有菩薩心腸。

這樣也好,惡人自有惡人磨。

洪寶德往那一躺,嘆氣:「誒,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感慨了一下,頗有些惆悵,「蕭扶辰啊,投錯了胎,嫁錯了人,都是她的命。」

蕭景姒沉默不語,只是稍稍蹙了蹙眉。

「景姒。」

洪寶德有話要說的樣子。

蕭景姒看向她:「嗯?」

「其實今日我是來辭行的。」沒了方才的戲謔笑意,洪寶德沒精打采似的,「三日後,我與魏崢去靖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