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榮樹的結局(1 / 2)

桃花與鳳青大婚的百年之後,榮樹已邁入了六百歲的高齡大關,北贏的妖若能活到這般年歲,別說兒孫滿堂,就是曾孫都能遍地跑了,唯獨榮樹他煢煢孑立,形影單只。

桃花問他,為何不找個師母。

他點頭,笑:「嗯,為什么不找呢?」

桃花不懂。

他揉揉她的發頂,笑著找鳳青喝酒去了。

為什么不找?

哦,累了,他野慣了,也玩狠了,動過心,傷過神,沒有轟轟烈烈,甚至雁過無痕,可到底是耗盡了平生的力氣,傷筋動骨了,便再也折騰不起來了。

桃花怕榮樹一個人寂寞,在他六百一十九歲生辰時,送了他一只寵物兔,是只白色的母兔子,生得漂亮,品種也純,只是沒有修煉的天分,便只能淪為低等獸寵。

這兔子是桃花從聽茸境與雲渺山交界的山巒里撿來的,她見它乖巧溫順,又生得毛白眼紅,便養了一年。桃花甚為喜歡這兔子,覺得它像朵溫柔的解語花,特別能解悶,便把解語花兔子送給了榮樹。

她為兔子取了名,甯和。

榮樹似乎也是喜歡的,笑著抱回了雲渺山,說會好好養,讓桃花過幾日去雲渺山看甯和。

桃花說好。

見自家妖主抱了只兔子回來,無常很是吃驚。

「妖主,您怎抱了只兔子回來?」無常猜測,問他,「要吃了嗎?」

奇怪,妖主都多少年不吃活物了。

榮樹未言,無常便又請示:「妖主您是想清蒸還是紅燒?」

榮樹一個陰邪的眼神過去:「誰說本妖主要煮了它?」

不煮啊。

無常便善解人意地問:「您要生吃?要不要無常給您剝好皮?」

妖主他老人家一反常態,摸了摸那只白兔子的毛:「我要養它。」

無常:「……」

真是活久了什么稀奇事兒都有,吃了五六百年葷生野味的邪妖祖宗,居然開始養兔子了。

榮樹見無常杵在那,不耐煩:「去弄個兔子窩來。」

「哦。」

無常剛走到洞口,就聽見里面妖主老人家頗為愉悅的低笑聲,應該是在喂兔子:「吃吧,等你吃胖了,我便讓你桃花小主子來看你。」

桃花小主子……

哦,原來這兔子是桃花殿下的,那就難怪了。

這只兔子還有名字,叫甯和,是桃花取的,無常早先不知道,總是小兔子小兔子地叫,後來被妖主他老人家『提點』過後,才改過來。

總歸來說,榮樹待甯和兔子是極好的,一日三餐一頓都沒少它,即便是這兔子夜里鑽了榮樹的被褥,他也只是把它踢了下去,沒有一腳踩死它。甚至可以說,除了桃花之外,榮樹最縱容的便是這只兔子,心情好時,甚至會哄哄它逗逗它,給塊糖給塊肉也是時有的事。

若是這只兔子乖乖的,估計會一直受寵,

可事情總是出人意料的多,甯和兔子養在雲渺山的第三個月時,因為貪吃,誤食了榮樹培育的蠱種,叫生妖蠱,是榮樹近一年琢磨出來的新玩意,可以給低等獸類開靈智,不過,還未來得及試驗過。

甯和食了生妖蠱之後,昏迷了七天,榮樹連葬地都給它選好了。可到第八天的晚上,兔子醒了,開口就說了人話,第一句話是兩個字,一個名字。

「榮樹。」

聲音,與桃花一模一樣。

榮樹失神了。

「這是開了靈智?」無常驚詫道,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只白兔子。

那只兔子甜甜地喊了他一聲無常。

這語氣……

榮樹突然開了口:「誰准許你喊我的名了?」

不知是喜是怒,無常從側面看去,只能看見他家妖主緊綳的下顎輪廓。

甯和抬著頭,耷拉著一雙兔耳朵:「那喊什么?」

又甜又軟,音色清澈得像泉水叮咚擊石。

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像,像極了桃花。

到底是什么時候被它學了去,桃花養它的那一年嗎?

「喊主人。」榮樹道。

自那之後,甯和的窩便移出了榮樹的寢居。

而且,榮樹再也不會喂她,不會逗它,更不會碰她抱她,只是讓她用她那副嗓子一遍一遍念一本深奧的經文,隔著屏風,不讓她過去。

他側躺著,不厭其煩地聽著,有些失神,唇中溢出了低低一聲呢喃:「桃花……」

屏風後誦讀經文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久,那個軟糯輕靈的聲音道:「主人,我是甯和。」

他突然大發雷霆,一掌擊碎了屏風:「滾出去!」

也是那天,這副嗓子的主人來了雲渺山。

榮樹將甯和喚到身邊來,睨著她,語調慵懶又隨興:「不准在她面前開口,就和以前一樣,若是惹了她不開心,我便割破你的喉嚨讓你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這般戲謔似的口吻,唯獨,殺氣一分不少。

「為什么?」甯和問。

他笑,笑得很迷人:「你配嗎?」

配嗎?

她不過是個供人玩弄的低等獸類。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甘心,有了奢望。她走過去,趴在榮樹腳邊,隔了幾公分的距離,不能挨著。

只有那里,是她的位置。

漂亮的女子這時進來,笑著,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榮樹師傅。」

是桃花來了,捧著她新培育出來的一只蠱。

榮樹撐起沒骨頭似的身子,騰出了一半的軟榻,對她招手:「到這來。」

桃花不與他扭捏,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邊,他接過她手里的玉石盅子,又順手將案桌上的一碟糕點放在了她手里。

甯和趴在地上,看著那碟賣相極其精致的糕點。

那碟糕點,無常每天都會做,會擺出來,榮樹不吃,他也不從來不許任何人碰。原來,是給楚桃花准備的。

「我培育的第一只噬心蠱,如何?」

桃花的眼睛很亮,很漂亮,看人時,里面會泛著光,專注的時候,更像是望著一對閃耀的星子。

「好是好,」榮樹看向她,「你是不是用血養它了?」

桃花心虛地笑笑,伸出一根嫩生生的手指,比了個指甲蓋的位置,說:「就一滴。」

「一滴都不行,這小畜生可擔不起你一滴血。」他沉著臉訓她,「再陽奉陰違,我便不教你育蠱了。」

雖然疾言厲色,可他眼神,始終都是柔軟又帶笑的。

甯和沒見過榮樹這般神情,他平時也會笑,也會怒,也會疾言厲色地訓斥發脾氣,可都不一樣,在楚桃花面前,他是另外的樣子,讓人移不開眼睛的樣子。

「徒兒不敢了,師傅開恩。」桃花討饒,乖乖巧巧正正經經地喊他師傅。

榮樹哼了一聲,伸手揉揉她腦袋。

她不滿地努努嘴,往後挪:「發髻亂了。」

「老鳳凰的手藝?」

「嗯嗯。」

漂亮吧。

不待桃花這句問出口,榮樹便毫不客氣地潑冷水,「真丑。」

說著狠狠揉了一把,將她的發髻弄得亂七八糟,跟狗窩似的。

桃花:「……」

她是個尊師重道的,大方地原諒了他老人家的手欠,瞧著地上仰頭正看得出神的兔子,她笑著喊:「甯和,過來。」

白兔遲疑了一下,跳到了桃花腿上。

榮樹隨即便道:「下去。」

也是疾言厲色,可不一樣,與訓斥桃花時完全不一樣,哦,有了對比甯和才算明白,這兩者之間差了什么。

寵溺。

榮樹對桃花,有那種習以為常且自然而然的寵溺,就好像骨子里的天性與本能,一點刻意為之的痕跡都沒有。

甯和是被他的掌風推到地上的,摔得很重。

他似乎生氣了:「你抱它做什么?」一邊用袖子給桃花擦,一邊對她耳提面命,「看把你裙子都踩臟了。」

「不打緊。」桃花滿不在意地說了句,要蹲下去看甯和。

榮樹拉住她,不理會,自顧給她擦裙子上的塵土,臟兮兮的腳印沒了,他的袖擺穢跡斑斑。

「出去。」榮樹沒有抬頭,冷聲扔了兩個字。

暴戾陰沉的情緒,一點都不掩飾,甯和看了一眼轉身出去,在洞口,遇上了鳳青,她退到一邊,聽見腳步聲停頓。

「誰給你開了靈智?」

她抬起眼睛,便撞上鳳青那雙漆亮的瞳孔,像浩瀚無垠的冬夜星空,神秘莫測又深不可測。

甯和立馬低下眼,恭敬地回:「是小妖誤食了榮樹妖主的巫蠱。」

「你的聲音,」鳳青微頓,「和桃花一模一樣。」

她屏氣凝神著,察言觀色了一眼,便伏低不語。呵,鳳青看她的眼神,與榮樹第一次聽聞她聲音時一模一樣,有驚,可更多的低沉陰郁的逼人。

「你若本分地做只兔子也罷。」鳳青道。

她低頭,不言。

鳳青走進洞中,片刻,一句腹語傳來甯和耳中:「不要隨便開口。」

為什么不能隨便開口?

若不本分呢?

甯和站在洞口,想著那一番話的弦外之音,洞中,隱隱約約的聲音傳出來。

「桃花。」

「青青,你來了。」

「來接你回去。」

只聞榮樹冷冷哼了一聲:「你這老鳳凰,催死得催,真討人嫌得緊。」他半真半假似的口吻,挑釁又戲謔,「桃花,你休了他罷。」

桃花輕笑。

「榮樹,出來。」鳳青語氣里有隱隱怒氣。

榮樹一副柔若無骨的倦懶模樣,往那軟榻上一躺:「作甚?」

鳳青言簡意賅:「算賬。」

榮樹拖了拖語調,興味兒十足:「哦?」他翹起二郎腿,「算的什么賬?」

「你這個月已經偷了我三壇酒。」

鳳青話音才落,榮樹便笑了。

「你這記性。」他搭著一條腿,毫不掩飾他的嘲諷,「桃花,你不嫌棄他嗎,我去偷了八回了,他只記得三次。」

「滾出來!」

好脾氣的鳳青,毫無疑問地被惹怒了。

然後,他們便打起來了。

然後,桃花說餓了,他們就住手了。

鳳青要帶她回去,可最後,榮樹卻留了他們夫妻用膳,將他從聽茸境偷來的酒一股腦地全部搬出來了,他與鳳青都喝了不少,唯獨,桃花滴酒未沾。

她有些受寒了,鳳青與榮樹一個都不讓她喝,再怎么嘴饞也不准。

甯和只是在洞外聽著,聽著里面歡歡鬧鬧,又落落清清,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聽不下去,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聲音,會讓她厭煩,讓她刺耳。

她出了夜明洞,漫無目的地,大概因為開了靈智,不多時,她便被雲渺山里的一只野熊妖盯住了。

自然是逃不掉,野熊妖將她抓去了洞里,要吃了她來增修為,開膛破肚的前一刻,她吹響了脖子上掛的金屬哨子。

榮樹來了,眨眼的功夫,他來了,披著盛春最絢爛的晚霞,踩著祥雲而來。

那野熊妖不認得甯和,可這雲渺山,沒有誰會不認得榮樹,有誰會不懼怕這位占山為王了多年的邪妖妖主。

「小妖不知道它是妖主您的寵獸,小妖萬死難辭其咎,求妖主開恩,求妖主開恩……」

野熊妖一直求,一直磕頭,腦袋上鮮血直流,甯和好笑,方才還頤指氣使要吃了她的猛獸,在榮樹面前,卻卑賤如螻蟻一般。

榮樹卻沒有多少耐心,捻了個妖法,那野熊妖求饒的聲音便戛然而止了,只剩了一灘血水。

洞口,所有觀望的妖獸噤若寒蟬,齊刷刷跪了一地,是一句話都不敢吭聲,伏低做小看也不敢亂看,唯獨甯和抬著頭,痴痴地看著榮樹,眼底狂熱的光迫切地快要溢出來。

他問:「哪來的。」

不知是喜是怒,他斂著眸,漫不經心的目光。

甯和微怔。

「問你呢,哨子哪來的?」語氣,不耐煩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