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來了?」聲音低了又低,似帶了幾分討好,楚梨花把低頭的小姑娘拉到身邊,只怕方才怒火中燒的話讓她聽了去。
她抬頭,吸了吸鼻子:「貓妖哥哥……」眼眶紅腫,睫毛微顫,眼底還噙著未干的淚,她喊了兩聲『貓妖哥哥』,帶了濃濃鼻音。
楚梨花蹙眉:「哭了?」
緹兮抽噎了兩下,眼里便滾了下來。
她一哭,楚梨花就慌了,不敢說一句重話,擰著眉頭低聲細語地哄:「我不是讓你滾,你別哭。」
她咬著唇,眼淚落得更凶。
他方寸大亂了,手足無措地僵著背脊,用袖子笨拙地給她擦眼淚,綳著一張俊臉柔聲安撫:「不哭了不哭了,我不是凶你。」
緹兮抽抽噎噎地喊他,抬手抓著他的袖子,哽咽出聲。
楚梨花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她素來愛笑愛鬧,極少這樣哭,滾燙的眼淚砸在他手背上,燙得他心尖都抽疼。
心疼,疼得厲害。
「不哭了,嗯?」他低頭,親了親她濕漉漉的眼睛,「都是我不好,以後都不跟你生氣了,你別哭了。」
她哭得厲害,縮在他懷里輕輕發抖。
「緹兮乖,」他扶著她的肩,抬起那張淚流滿面的小臉,聲音發澀,「告訴我,到底怎么了?」
「貓妖哥哥,」
她松開被咬得殷紅的唇:「小花鯉它,」滾了滾喉嚨,哽咽得厲害,幾乎一字一頓,「它死了……」
楚梨花一句話都沒說,將哭得渾身發抖的緹兮抱進懷里,垂眸,密長的睫毛遮住眼底一片冷色。
不僅小花鯉死了,整個蓮池里的鯉魚,全部一夜暴斃。
死因,阿陀鈴毒發。
貓妖哥哥說,阿陀鈴是一種慢性毒葯,無色無味,發膚相傳,待毒入骨髓,葯石無醫,是北贏妖界唯一一味可兩兩相傳的毒。
緹兮親手葬了小花鯉,當日她便病了,躺了整整兩天,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精神恍惚,成日昏昏沉沉的。
她一病,楚梨花便受罪,沒日沒夜地守著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跟著瘦了一圈。
「緹兮。」
她沒有精神頭,強撐著眼皮,眼底有血絲,不似平日里明亮,窩在被子里不動,唔了一聲,便又眼皮打架,懨懨欲睡著。
楚梨花又喊了兩聲,她不應,他便將她抱出被窩,用毯子裹在懷里,摸了摸她額頭,並不發燒,他舀了一勺葯膳喂到她嘴邊,她不張嘴,哄她:「乖,吃一點。」
緹兮掀了掀眼皮,唇色蒼白,她抿了抿唇:「我不想吃。」
楚梨花擰眉,耐著性子:「聽話,就吃幾口。」
她苦著臉,伸出舌頭,就舔了一口,舔完便閉緊唇,愁眉不展地往喉嚨里咽,一股帶了葷腥的葯味從舌尖漫延開,胃里一陣翻滾,酸水便涌了出來,她捂嘴,吐了一地穢語,紅著眼嘟噥著難受。
楚梨花心疼得不行,把葯碗扔遠了,輕輕拍了拍她後背,用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污穢,也顧不上臟,低頭便含著她又澀又苦的唇,耐心地吮干凈。
「不喝了不喝了。」
他令人將葯膳端下去,又喂了她溫水和蜜餞,仔細地將她抱在懷里哄。
「貓妖哥哥,」她把頭埋在他胸口,悶聲地嘀咕,「我是不是要死了?」
楚梨花綳著臉訓她:「不准胡說。」
緹兮努努嘴,在他心口蹭,心想,她可能真的要死了,定容姑姑的毒葯她都喝了三劑了,大概要毒發了。
這么一想,她突然好悲傷,淚花在眼里打轉,忍著不掉下來,哭唧唧地說:「貓妖哥哥,要是我去天上陪花鯉了,你也不要太傷心,我希望你好好的。」
她吸吸鼻子,梗著脖子拖著濃濃的鼻音,告誡自己不能哭,要堅強,要硬挺地把『遺言』說完先。
她伸手,摸他的臉:「貓妖哥哥,我懂的,我都懂,我知道你不吃我是歡喜我、舍不得我,緹兮也好舍不得貓妖哥哥。」在貓妖哥哥衣服上蹭了蹭鼻涕和眼淚,接著說,「緹兮好歡喜好歡喜貓妖哥哥,天上地下最最歡喜了。」
楚梨花心軟得不行,低頭要親她,不讓她說。
她扭開頭,躲開了,突然認真的神色,苦口婆心的口吻說:「貓妖哥哥,你吃了我好不好?我想讓貓妖哥哥吃了我,我不想睡棺材,我——」
楚梨花張嘴就咬了她的唇,伸出舌頭,把她的話全部堵在喉嚨里。
緹兮眨眨眼,紅紅的眼眶,要哭。
他舍不得弄疼她,舔了舔被他咬過的唇瓣,用色厲內荏的模樣凶她:「再胡說,咬你。」
唇上癢癢的,緹兮舔了舔,不說話了,無精打采地安靜了一小會兒,便又昏昏欲睡了,這時,臨樂領了燕瓷進來。
「尊上。」
楚梨花催促:「快給她看看。」
燕瓷起身,顧不上君臣禮,掀了紗幔進去,放下脈枕便給榻上的小主子號脈,反復了兩次才收回指腹。
「如何?」
燕瓷回道:「回尊上,緹兮娘娘並無大礙,只是憂思過甚,勞心傷脾,臣下給娘娘配兩貼調養的葯,好生修養幾日便可無恙。」
憂思過甚?勞心傷脾?
楚梨花懷里的人兒把腦袋鑽出來,疑惑不解地皺著小臉看燕瓷:「我不會死嗎?」
燕瓷笑笑:「娘娘多慮了,娘娘只是體虛而已,仔細將養些時日便無礙了。」
沒中毒?
那定容姑姑投的什么?
緹兮埋頭沉思。
楚梨花眉頭這才稍稍松開:「你們先退下。」
他低頭,將窩在他膝蓋上一動不動的小姑娘塞進被中,她半眯著眼,若有所思,不知在冥思苦想些什么,彎彎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緹兮。」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楚梨花掀開被子躺下,把她抱進懷里:「在想什么?」
緹兮很懊惱,扯了扯自己腦門的頭發:「忘了問了。」
「問什么?」
她一本正經:「我剛剛吐了,是不是有小魚崽了?」
楚梨花:「……」
怎么想到一出是一出,思維跳躍得讓人應接不暇。
「沒有。」將她手指扯住的那一撮頭發取下來,楚梨花揉了揉她的頭,一只手覆在她肚子上,「這里還不會有小魚。」
緹兮聽了很是不解:「可花鯉告訴我,脫了衣裳滾了床榻,再吐了,肚皮就能鼓起來,里面便會有小寶寶。」
楚梨花失笑:「不是這樣的。」她睜著明亮的眼,好奇得不行,他被她看得心癢,低頭啄吻她的眸子,「等以後我教你。」
她說好,然後又想到了小花鯉,悲傷得不能自已,眼珠子滾了滾想哭:「貓妖哥哥,我以後都見不到小花鯉了。」
她哭得傷心,楚梨花便整晚整晚哄她。
翌日,那個定時來送湯送葯的妖侍又來了,這次送了一碟蝦條。緹兮奇怪,定容姑姑莫不是料到了她暗度陳倉了,連口味都變成了她喜歡的,她病了兩日,沒胃口,剛吃下肚就又都吐了,生怕讓那送葯的眼線瞧見,她便偷偷吐在了花盆里,本以為那盆花會蔫兒掉,卻出人意料地開得特別燦爛。
緹兮怎么都想不通,定容姑姑投的是什么毒,燕瓷查不出來便罷,連一株花都葯不死,想了三天三夜,也病了三天三夜。
本是一場小病,卻來勢洶洶。
數日纏綿病榻,緹兮瘦了一大圈,燕瓷開的葯,吃多少便吐多少,非但沒有痊愈,身子反而每況愈下,妖王尊上大發雷霆,成日一副恨不得將燕瓷剝皮抽筋的樣子,可她能有什么辦法,不知道從哪天起,那位魚主子開始諱疾忌醫,不願號脈,也吃不下葯,成日昏沉恍惚。
「緹兮。」
「緹兮。」
楚梨花伏在床邊喚了幾聲,窩在被子里的人兒一點反應都沒有,蜷縮成一團躺著,一動不動,昔日圓潤的小臉清瘦了許多,沒什么血色,唇色發白,有些干。
他含了一口水,低頭給她潤唇,輕聲喊她。
緹兮迷迷糊糊應了句:「嗯?」
他把她抱起來,讓她靠著自己:「吃葯好不好?」
「不吃,會吐的。」她閉著眼,夢囈似的呢喃著。
她吃什么吐什么,便是燕瓷也一籌莫展。
「我們去聽茸境,讓鳳青給你號脈。」
緹兮搖頭,楚梨花就好脾氣地央求她聽話。
她把臉埋在他肩窩里,軟軟地撒嬌:「貓妖哥哥,我不去。」
「聽話。」
「我不去。」
她極少這樣執拗不聽話。
楚梨花惱她,抱著她的腰,緊了緊力道:「別胡鬧!」
她悶著頭,往他懷里拱,半夢半醒地喃喃不停:「我睡一會兒,睡一會兒便好了。」
等她睡下,楚梨花便出了寢殿。
「光若。」
光若上前聽令。
楚梨花壓了壓聲調,只道了一個字:「查。」
蓮池鯉魚突然暴斃,緹兮接著便纏綿病榻,太蹊蹺了,甚至於她突然開始忌醫,連燕瓷都診不出個所以然,全部都解釋不通,事出反常必有妖。
光若領命徹查。
楚梨花蹙著眉沉吟了許久,道:「去聽茸境請鳳青妖尊過來。」
苗大遵命。
「臣下馬上就去。」苗大撓撓頭,走了兩步頓住,「尊上,臣下有個小建議,不知能不能先解了尊上的燃眉之急。」
「說。」
欲言又止了一番,苗大盡量正色,一本正經地擺出他認真嚴肅的樣子,擲地有聲得吐了八個字:「陰陽調和,雙輔雙修。」
說完,苗大腳底抹油,趕緊撤了。
楚梨花沉默了許久,進了殿。
一個時辰後,日暮西陲,月兒露出了一角,龍澤殿里光線微暗,尊上吩咐了掌燈,妖侍領命點上香燭。
楚梨花突然道:「換上紅燭。」
「是。」
紅燭冉冉,將人影拉長,他負手在窗前站了許久,逆光的燭火打下,在紙窗上落了模糊的剪影,似嘆了一聲,回了榻旁。
他俯身,輕喊:「緹兮。」
「嗯。」緹兮掀開眼,彎彎的眉眼惺忪迷離。
楚梨花放低聲音,嗓音低沉,像遠處傳來的催眠曲,音色纏繞而輾轉。
他問:「想要和我生寶寶嗎?」
紅燭的光影搖晃,籠了煙沙似的,如夢似幻,他好看的眉眼像鐫刻在畫境里的輪廓,迷了人眼。
緹兮點頭,半夢半醒的眼,卻是答得篤定,說:「想。」
楚梨花笑,低低的聲音繞在她耳邊。
「貓妖哥哥現在便教你,怎樣才能懷小寶寶。」
他抬手放了床幔,月白的輕紗里,人影交纏,紅燭映著月兒灑下一地妖嬈顏色,衣裳落了滿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