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雲鬢鳳釵 清歌一片 2568 字 2020-07-14

江氏略有些驚訝,看了老太太一眼,見她並未吱聲,便道:「我們這等人家,雖不用你親下庖廚,只女孩家懂些庖廚之事卻也要。正好前幾個月也教過你一些,今日為你祖母些孝道自然應該。你自去吧。」

明瑜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剛到廊上,卻聽身後腳步聲傳來,回頭見是江氏。

江氏□鳶幾個停下,自己將明瑜帶著到了廊檐拐角處,見左右無人,這才壓低了聲道:「阿瑜,娘曉得你心疼娘。只老太太心思你恐怕還沒摸透。她雖不待見我,比如方才,那么多人跟前給我難看。只是我方才若真照了她話,不想惹她厭煩避了去,只怕她心里不痛。我她那里受臉子,你爹雖不能說,卻都看眼里,心中自有一桿秤。便是家中那些下人,但凡有點腦子為往後著想,也斷不敢因了老太太輕看了我去。女兒,娘怕你心里有疙瘩,這才教你曉得這個理,這點委屈娘並未放心上,你也莫要怪老太太,實是我沒生養兒子先。」

明瑜略有些驚訝。她從前每次見祖母擠兌母親,心中就難過一回。如今自己經歷過前世這一回,清楚人怕就是憂思郁結,沒想到她自己並未放心上,如此則好,松了口氣。

「那粥你去看下就可,叫廚房里人熬了,再領著送過來就是。」

江氏伸手撫了下她被風吹得略有些散亂鬢發,笑道。

明瑜心中一暖,點頭應了下來,這才帶了春鳶丹藍往小廚房去。

小廚房管事張婆子聽說是大姑娘要親自給老太太熬粥,一疊聲地贊她孝心。

「不過是要半兩藿香葉加少許金銀花,煎出色後撈出葉,再放香稻米,小火煮半個時辰,加少許糖霜便是。」

明瑜笑道。

「姑娘坐了等就是。這就叫人去稱。」

張婆子拿塊布,搬了張椅擦了又擦,叫明瑜坐了,自己急忙出去,差人去庫房要藿香葉和金銀花。

明瑜略坐了下,問個跟前粗使丫頭道:「祖母葯哪里熬,怎不見?」

「就邊上茶水房里。只是郎中方子上有兩味葯自家庫房里沒備。老爺叫人跟了郎中去外面葯鋪里抓,應也回了……」

那丫頭正說著,容媽媽帶了個婆子急急從外進來,手上提了幾服用灰赭薄牛皮紙包起來葯。見明瑜帶了丫頭也坐著,急忙過來見禮,嘴里道:「姑娘怎到了這里?」

「老太太吃不下飯,姑娘孝心,親自過來給熬粥。」

春鳶已是接口道。

容媽媽贊了一番,指揮著人要去煎葯,明瑜道:「容媽媽,既然已經來了,這葯也由我親手煎吧。從前學過些葯膳調理,曉得該如何。」

「姑娘金貴,怎好做這粗活?還是叫丫頭來……」

容媽媽念叨了一句,見明瑜未說話,只是含笑看著自己,心中已是明白過來了,想是大姑娘想趁這機會老太太跟前表孝心討好,立時便改了口,笑嘻嘻道:「好好。姑娘一片孝心,真當是老太太福氣。」

明瑜到了邊上茶房,打發丫頭去燒煎葯爐子。春鳶拿了個卷夾夾住明瑜衣袖。明瑜拆了一包,里面有自己認識蟬衣牛蒡子生甘草,也有不認識,雜七雜八一堆。□鳶去取水。回頭看了下,容媽媽正門口和張婆子說著話,眼睛並未望向自己這里,便微微側過了身,從袖中抽出預先備好一塊帕子。本是想揀去一半,猶豫了下,終還只撮了一小半飛包了起來攏進袖中,這才把剩下都倒進砂鍋中。等春鳶取了水過來,加水稍稍沒過葯材,蓋上蓋子正要端過去,身後容媽媽已是急忙過來搶了過去端到小爐子上,嘴里道:「仔細手滑,姑娘心意到了就是。」

沒片刻,那去取藿香葉金銀花婆子也回了,照明瑜方才所說也邊上小廚房鍋子里燒煮了起來。直到各自熬好了,這才用個托盤裝了送過去。

此後接連三天,江氏一直老太太跟前伺候,明瑜也是跟著親手煎了三天葯。阮洪天曉得了,心中極是欣慰。只是眼見那葯吃下去,老太太病勢雖沒壞下去,卻也幾乎沒見怎么好轉,仍是躺榻上哼哼唧唧,心中有些焦躁起來,再把那李郎中給叫了過來。

這也是那李郎中意料之內,所以一路上過來時也不驚慌。等親見了老太太並未如自己料得那般有了好轉,瞧著竟是毫無起色,心中這才有些驚慌起來,只道自己這回失手錯估了老太太病情,做夢也想不到他減一半葯力先,阮家大姑娘又減一小半,剩下那幾分葯力能勉強維持現狀就不錯了。知道剩下日子沒幾天了,這回不敢再托大,仔細又開了張方子。不想再兩日被叫過去,見阮洪天已是怒氣滿面,拍了桌子道:「原先你說壽日前幾日必定會好,如今剩下沒幾日了,老太太還是這樣。到了十五再這樣,小心我叫人端了你家鋪子!」

李郎中知道他和江州謝知府私下往來叢密,不是嚇唬自己。他起先居心不良,暗中做了些貓膩,此刻心中自然戰戰兢兢。曉得再按尋常葯令話,剩下也沒幾日了,老太太病情到了壽日只怕難以有大起色,左右已經是出了事了,斟酌了一番,就往方子里加了幾味重葯,盼著能叫老太太立竿見影地好起來,好叫他過了這一關。

明瑜不曉得郎中動了手腳先,如今見老太太這副樣子,還道都是自己抽掉了一部分葯劑所致。雖則和她平日不親,心中終究是有些愧疚,見離壽日沒幾日了,也就打消了繼續減葯念頭。所謂謀事人,成事天。自己既然已經努力過了,到底能否如己所願,也就交給上天了。只是接下來葯,仍是不要別人動手,還是自己熬了,然後送去給老太太服用。

阮老太太雖病得懨懨,腦子卻還清楚。見這些時日自己病倒,那江氏倒罷了,婆婆身體不適,她這個做媳婦自然要跟前服侍。連這不過十歲孫女也是這般用心,每服葯都是親手煎了端送過來,心中也是微微有些動容,瞧見明瑜也不再像往常那樣只用鼻孔應聲了。

明瑜心中對她本就有愧,見老太太肯和自己說話,自然也是用心陪著,祖孫兩個這些天里說過話倒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要多些。只是吃了李郎中開葯,老太太那精神非常沒被提起來,反倒嚴重了。原本每日午後還能被丫頭扶著靠坐榻上聽明瑜念佛經。吃了開葯,到了第二天人就坐不起來了,面色如蠟,冷汗出個不停。阮洪天這才覺到有異,也不去叫原來李郎中,另請了個孫郎中過來。

那孫郎中也是世代行醫之家出身,與李郎中不同,卻是醫者仁心,尋常窮苦百姓過來看病,拿不出銀錢,隨意用把自家種菜或養雞子當酬謝都可,所以江州富豪人家中,名頭反倒沒李郎中那么響。此刻被阮家請了過來,一眼見到老太太面如金紙,不敢怠慢,細細地診了脈,又要了前幾次方子看了一遍,那頭已是搖了起來。

「到底如何?」

阮洪天急忙問道。

孫郎中摸了把自己胡須,嘆道:「阮老爺,並非我往同道中人身上潑污水,只是老夫人這病情,確實是被先頭郎中給耽誤了。這第一張方子,幾味主葯用量俱是減半,應是想拖著老夫人病情。到了後面這方子,大約是瞧著情形不對,時間又緊急,改下麻黃石膏枳實。此乃狼虎之葯,老夫人年事已高,如何禁得住這般折騰?如今照我看來,這壽筵怕是要耽誤了。老夫人再不可折騰,須得卧床靜養,用我方子細細調理個至少半月才可見好。」

阮洪天被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等送走了孫郎中,怒火中燒親自騎馬到了李郎中醫館里興師問罪。李郎中抵賴不過,面紅耳赤下跪求饒,氣得阮洪天抬腳重重將他踹到地,命人捆了給扭送到府衙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