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1 / 2)

雲鬢鳳釵 清歌一片 2483 字 2020-07-14

柳向陽娘柳嫂子早把春鳶當兒媳婦看了,只盼著兩人能早成親而已。如今這么大一個兒子憑空地丟了,整個人便也似丟了魂兒般,躺下去便起不來了。明瑜心中有些愧疚,便叫春鳶過去陪著柳嫂子,自己這里暫時不用她。春鳶壓下心中愁煩,和柳向陽那表妹一道,陪了柳嫂子大半日,好容易勸得她躺了下去,起身想回,剛出門,卻見個小廝找了過來,道側門有個人過來找她,自稱是看管瑜園丁婆。看門曉得春鳶府中臉面,既是個老嫗尋她,便將那丁婆讓到了門房中叫等著,差了小廝來叫。

春鳶愣了片刻,這才想起幾年前瑜園門口確實與個婆子打過照面,卻不知她現為何忽然尋了過來。只既然與謝醉橋瑜園有關,自然不敢怠慢,應了聲,便匆匆往門房去。

丁婆等了半晌,看見個穿了紫衫妙齡少女匆匆過來,慌忙從板凳上立起身來,迎了上去道:「姑娘可還記得老身?今日過來,是被個人差遣,叫我帶個口信給姑娘。」說著四顧了下,又壓低聲道,「說柳家小子安好,他要見具信之人,叫到瑜園去,說有事相談。」

春鳶吃驚,脫口問道:「不知是誰叫婆婆帶口信?」

丁婆道:「便是從前與謝公子一道園子里住過那公子,他如今又回來了。」見她臉色大變,仿似還要問,忙又道:「那公子給了我些銀錢,叫老身找到姑娘傳這口信,別什么,老身就都不知了,還請姑娘行個方便。」說著彎了下腰身,匆匆離去。

春鳶心慌意亂,夢游般地回了漪綠樓,迎面撞上正要下去明瑜。明瑜被她臉色嚇了一跳,待曉得竟是裴泰之叫看管瑜園丁婆傳來了這口信,瞬間驚出了身冷汗。

她一直以為裴泰之現人京中,卻萬萬沒想到他也到了江州,還設計弄出了這樣事!

「姑娘,那裴大人我一見就有些怕,你千萬別去。萬一被他抓著不放,毀了姑娘名聲,謝公子那里可怎么交代……」

春鳶臉色發白,顫聲道。

明瑜眉頭微蹙,半晌,終於道:「春鳶,他既然曉得柳向陽是榮蔭堂人,甚至查到你和他關系,卻並沒有大喇喇地上門朝我爹逼問著交人,可見他亦不想把這事往明面上擺。如今他既存心要逼出胡半仙背後人,且柳向陽又已經落他手中,我若不露面,如何能解這局?」

「姑娘,柳向陽必定不會說出那信是你寫,他未必就能想到你身上去。我去認了……」

春鳶臉色漸漸有些恢復了,想了下,道。

明瑜搖頭,苦笑道:「春鳶,裴泰之此人……,我多少也是有些曉得。我雖不知道他何以會突然南下,只以他心機和手段,既盯上了胡半仙,胡半仙被識破伎倆,我也並不驚訝,你去認了他未必會信。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這般大費周折,到底是什么目?且你聽他叫丁婆傳來口信,道有事相談。既如此,我去見下便是。」

「姑娘!」

春鳶仍要阻攔,被明瑜壓住了手,道:「是禍躲不過。既已被他盯上,躲是躲不過去了。我如今就要和謝公子定親,他二人平日還算親厚,就算看謝公子面上,想來也不會真對我有不利。」略想了下,又道,「我過去瑜園不便,這就去跟我母親說,明日到白塔寺為祖母拜佛祈福,這幾日家中亂糟糟事多,她必定脫不開身。你派個信得過人到瑜園去找那婆子回個口信,叫明日午後到白塔寺積香院里積香崖邊等著。」

江氏聽明瑜說要去白塔寺,不過猶豫了下,便應了。到了第二日大早,派了府中兩個家丁護著,叫周媽媽和老太太身邊容媽媽跟去。那柳嫂子聽說了,也求著要跟去一道給兒子拜佛燒香,江氏自然應了,四五個人便坐了輛大馬車往白塔寺去。知客僧認出是榮蔭堂女眷,乃本寺大捐奉了,各色香火供奉常年不斷,自然殷勤。燒完香已是正午,置備了一桌素齋相待。用完了飯,明瑜道要游寺。

兩個媽媽年歲大了懶怠走路,且飽腹又犯困,明瑜便叫她二人到靜室里歇著吃茶瞌睡,柳嫂子陪著明瑜和春鳶一道。路過後殿,明瑜對著柳嫂子道:「柳媽媽,我與春鳶就這附近閑逛下,你不必跟著了,這佛堂里香火旺,媽媽不如進去再燒幾柱香。我與春鳶逛完就到此叫你一道回。」

柳嫂子丟了兒子,本就沒心思閑逛,這話正中下懷,反正阮家此寺里面子極大,也不怕她兩個會遇到什么,忙應了一聲便進去佛堂跪蒲團上,對著佛像叩拜,口中念念有詞。明瑜與春鳶對望一眼,往邊上積香院里去。

這辰點人少,後殿旁積香院靠近山崖,是偏僻,春鳶留了路口守著,明瑜便往里面進去,轉個彎,便要到積香崖了。胸腔處一陣劇烈跳動,停住腳步微微閉了下眼,穩住了神,這才繼續往里去。

石崖側幾棵纏了老藤蘿松柏數下立著一個常服男子,正是裴泰之。他看著明瑜從轉角處現身,朝自己緩緩行來。

雖自前夜看到柳向陽那一刻起,他就隱約已猜到具信給胡半仙人會是阮家她,這是一種直覺,所以見柳向陽拒不開口,也並未怎么為難他,只是叫人看守住而已。只此刻,真見她這樣出現了自己面前,心中卻仍像是掀起了一場驚濤駭浪,額角青筋又猛地抽緊,心中一凜,長呼了口氣,這才壓了下去。

「果然是你。」

裴泰之神色已沉沉如水,一字一字道。

「是我。」明瑜站了距他五六步外石道上,望著他目光筆直,神情端肅,「柳向陽呢?」

裴泰之道:「今早我就已經放了他。他此刻想必已回榮蔭堂了。你……真是你?」

他終究是有些難以置信,末了,還是忍不住這樣問了一句。

「是我。你逼胡半仙放出了那些謠言,不就是為了逼我現身?現我過來了,你為什么又不信?」

裴泰之神色驟然帶了絲陰郁,片刻後,終於道:「數年前李家命案、去年八月中大水,這些你都是如何曉得?」聲音里帶了些質疑之意。

明瑜凝望他,指甲已深嵌入掌,卻不覺得痛,忽然冷笑道:「裴大人,我若是告訴你,我是個死過一回人,只因不願忘記前世婆娑愁怨,避過了那碗孟婆湯而重生,所以才知道這些,你信嗎?你會不會給我安個妖言惑眾罪名,將我投牢?」

裴泰之定定望著她,仿佛要望進她一雙眼睛里,她直直相對,絲毫不讓。半晌,他忽然像是有些躲閃地垂下了眼,只很,又抬眼望向了她,道:「你既假借那個胡半仙之口道非常之事,自然是不願見之於人,我又豈會叫你為難?只是……」,他語氣驟然轉成了冷硬,「阮姑娘,我不管你如何曉得這些,只要你真是胡半仙背後那人便可。我逼你出來,只是為了一個目,我往後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裴大人,我並不以為我有什么本事能助你,」明瑜冷冷道,「柳向陽既被你放了,你也說不欲為難於我,實是感激不。我這就先告辭了。」說著已是轉身而去。

裴泰之一怔,他覺察到了這女孩方才說話時目光中流露出對自己強烈排斥,這叫他忽然有些憤怒。

「站住!」

他猛地朝她背影低聲吼道,看見她腳步一頓,正要趕上去,突然,那種叫他想起便為之膽寒熟悉痛又侵襲了過來,仿佛有一把利刃他腦中一刀刀不停地剜肉。他臉色大變,張大了口想呼吸,呼吸卻變得像離水魚那么困難。他想抓住身畔樹干,手卻只撕下了一片樹皮,人已慢慢倒了地上

明瑜聽見身後傳來他喝止之聲,猶豫了下,忽然聽見一陣異動,忍不住回頭,整個人呆若木雞。

裴泰之,竟然雙手抱住頭痛苦地蜷縮地,整個人顫抖得像要死去般,額頭上不住淌著冷汗。

明瑜睜大了眼睛,驚駭地看著自己看到一幕,簡直難以置信。她想跑,腳步卻像灌了鉛般沉重,直到他發出了一聲痛苦呻吟,她才猛地驚醒過來,到了他身邊蹲下,顫抖著道:「裴泰之,你怎么了!」

那個男人沒有回答,他只是像瀕死蟲那般把自己縮起來,眼睛緊閉。明瑜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恐懼。

「裴泰之!裴泰之!」

明瑜又叫了兩句,正要起身去叫人過來,忽然手一緊,被他抓住了,觸手一片濕冷,像死人手。

「不許……去叫人……等下就好……」

他斷斷續續道,仿佛用了全力才發出這幾個字,然後手就無力地松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