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幫僵屍身後……燕行烈目眥盡裂,須發皆張。
但見房屋邊沿,積屍滿地。一個個鎮撫司裝束的屍體如同破爛一般堆積在房屋邊角。
「延中丁得功、江陵徐建山、蜀中巴麻子……」
燕行烈一眼掃去,便在其中找到了好幾個熟悉的面孔,俱是各衛中有名堂的好手。
「好賊子!」
燕行烈握住腰間劍鞘,便要暴起殺人!
老者卻笑道:「校尉且慢動手。」
「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老者也不搭腔,只是慢吞吞地解開了斗篷,露出枯瘦的身軀。
見此,燕行烈反倒是愣住了。
但見這老者的左腿齊膝截去,右手手腕處只有一節褐色的骨茬,軀干上更是遍布傷痕,最恐怖的傷勢卻是在左胸膛上,那里一處碗口大的孔洞,可以瞧見蠕動的血肉和斷裂的肋骨,可其中最重要的心臟卻是不翼而飛。
「這是……」
老者慢吞吞將手伸進篝火中,從中取出一個燒得焦爛的物件,塞進空盪盪的胸腔里。
隨著這番動作,屋內膩人的香氣立時消散許多。
老者這才反問一句:
「燕校尉可曾聽說過忍死術?」
此時,燕行烈哪里還不明白,原來這押送的隊伍,包括這位老者早已全軍覆沒。燕行烈長嘆一口氣,悲憤之余更是詫異,此番行動可是聚集了各衛的好手,怎么可能就這么無聲無息的死光了?
他不禁問道:「老大人,何至於此?」
「呵,何至於此?」
老者自嘲地搖搖頭,開始講述此行的始末。
「這趟行動開始也算是順利,咱們就料想那賊人再猖狂,各衛好手齊聚的情況下,也不敢撩咱鎮撫司的虎須……」
「……可在幾天前,咱們一幫老江湖卻糟了賊人的道,十成的本事去了七成,連個消息也傳不出去。一路且戰且走,雖說打退了好幾波追擊,殺了不少賊子,自個兒卻也損失慘重。」
講到此,老者愣愣盯著煙火,神色中終究透出頹然與凄苦。
「老朽這幾個可憐徒兒有孝心,即便身死也化作了僵屍,幫我這個沒本事的師傅,再加上這忍死術,老朽才堅持到了最後。」
「若是燕校尉再晚來個一時半刻,老朽怕也是堅持不住了」
「不過……」
老者話鋒一轉。
「校尉也瞧見了,賊人凶猛,三州九衛的好手都盡數折在這里,連老朽也是命不久矣。」
「現如今,這屋里活著的鎮撫司玄騎便只有你一個,但這接下來的差事可是要命得很。」
他轉頭注視著燕行烈,蒼老的面孔在火光中,嚴肅而沉重。
「你接?還是不接?」
燕行烈從容笑道:
「赴國事,何須惜身?」
「好!好!好!」
老者放聲大笑。
「燕校尉果然名不虛傳,如此……」
話未講完,忽然就聽見庭院里,馬兒長聲嘶鳴,原本如同死物一般的紅眼烏鴉們,也齊聲聒噪起來。
燕行烈搶出門外。
只見到鴉群四散,翅羽漫天
老者的聲音在屋內呵呵笑道:
「這幫賊子,追得可真緊!」
…………
黃昏。
「來了。」
「准備……啊!」
頭領前半截話尚在耳邊,就化作一聲慘叫。
黑氣裹身的敵「人」們,輕而易舉擊破了前陣,呼嘯而來。
年輕的叛軍小卒在極度的恐懼中,向逼近的敵人刺出一槍,明明正中胸口,卻仿若刺入一團煙氣。然而,對方揮出的一刀,卻直接割掉了他的頭顱。
而在戰場的另一邊,高據馬上的官軍大將,冷眼看著叛賊的最後一絲力量,也被法術役使的鬼兵撲滅。
這座被重兵守護的雄城,終於被他以毫發無傷的方式「收復」了。
「將軍。」
年輕的副將喉頭滾動,眼中透著渴望,正如其他沉默著的其他將士一樣。
戎馬一生,他自然知道士卒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於是,在萬眾矚目中。
將軍傳令道:
「屠城!」
………………
是夜。
荒山深林,月滿中天。
李長安盤坐在一塊大青石上,高舉酒盞,承接月華。
待到月光盡作了美酒。道士收回酒盞,卻皺起了眉頭。
原本清澈的月酒中,卻突兀地染上一絲殷紅。
嘗試著吮了一口,滿嘴的鐵腥。
「濁了。」
道士搖搖頭,毫不顧惜便將盞中酒潑灑出去,尚在半空,七分便化作月華,剩下三分落在草葉間,夜風一撩,也散作點點熒光了。
他搖搖頭,抬頭望去。
在東方綿延的天際處,紅光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