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廢墟(1 / 2)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2519 字 2020-07-14

亂雨如箭,迎面飄打。

成梁只是壓低鐵盔的帽檐,免得雨水打入眼角,便任由勁風將斗篷扯得筆直,飛掠的雨點擊打其上,擂出陣陣水花。

身後密集的馬蹄聲中,忽而響起一陣驚呼,緊接著便是幾聲馬的嘶鳴伴隨著人的慘叫。

不需回頭,他也曉得那是有人雨夜中看不清路況,因而失蹄墜馬。

這是第幾個了?

這個念頭剛閃過,便隨著前方山崗後一道疾速升起的焰火,被迅速拋之腦後,他直起身顧不得撲面的雨水,揮手喊道:

「快!再快點!」

那是今夜中第三道在同一位置生起的焰火,那意味著至少三只隊伍在前方與燕行烈一行不期而遇;意味著那些野草般不值一提的白蓮教徒們,終於糾纏住了疲憊獵物的手腳。

意味著,苦苦追尋的「獵物「已近在咫尺!

說來也怪,這越是靠近,成梁的頭腦卻反而越是冷靜。這感覺仿佛回到當年效力疆場之時,他以勇力與燕行烈、李魁奇並稱三虎,無數的日與夜他就是這般縱馬疾馳,然後將胡虜殺得片甲不留。

只是,當年與他並肩作戰之人……他腦海中閃過一個雄壯的身影,一個名字在嘴里反復咀嚼,卻遲遲沒有吐出口。

恰在此時,又一朵焰火在雲上炸開。

第四道!

「駕!」

成梁一個激靈,快馬加鞭,頃刻便甩開其余人等。他要搶在其他人之前,奪回白蓮聖女。

「唏律律」

戰馬昂首長鳴中,他縱馬跨過山崗,天地驀然一清。

雨勢漸歇,被夜風扯碎的亂雲飛渡,半輪殘月自雲後時隱時現。

山崗後是一片視野開闊的低地,大片建築群的廢墟塌伏其中,在晦明不定的月光里,只顯露出一整片籠統而漆黑的輪廓,起伏著蔓延入更遠方的黑暗深處。

這是?

這片陌生的廢墟讓成梁微微一愣,但很快他便打住了念頭。此地是何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燕行烈在什么地方?白蓮聖女又在什么地方?

好在這無需他另耗時間去搜索,泥漿里一路散落的殘屍將他的目光指引向了廢墟前沿的一片斜坡。

斜坡上廝殺正當慘烈,百余名白蓮教徒將燕行烈三人團團圍住。然而,盡管雙方人數差距懸殊,但確是人少的一方占了上風,殺得白蓮教徒節節敗退。

亂糟糟的刀槍劍戟里,短發的道人閃轉騰挪,手中長劍神出鬼沒;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手持一雙鐵尺,好似極擅長幻術,手上剛揮出一片火花,轉身邊散成一抹黑煙……咦?這又是誰?

在成梁得到的情報中,夠膽摻和燕行烈這趟渾水的,一路來也只有短發的道士一個,從哪里又冒出個懂幻術的書生?

但那不重要,這書生和遠方的廢墟都不重要。

成梁的目光牢牢鎖定了人群里那個熊羆一樣的漢子,以及他身邊那只傻呆呆的羊。

「駕。」

馬兒在他的鞭策下撒開了四蹄,他架穩了馬槊,槍尖遙遙對准了人群里那個雄壯的身影。

嘴中快嚼碎的那個名字,終於從齒縫間迸出。

「燕行烈!」

…………………………………………

大胡子早早就察覺到了快速逼近的馬蹄聲,眼角的余光里更是瞥見得一騎趁著風雨突襲而來,只是周圍的白蓮教徒忽然愈加悍不畏死,撲上來用血肉之軀糾纏住他的手腳與劍刃。

不過幾個呼吸,地上又添了殘屍數具,他也終於尋機脫身而出。

然而。

才將將轉過身,一點明晃晃的槍尖已在眼前無限地放大。

電光火石之間。

燕行烈以與龐大身形不相符的靈活,微微晃動,那本該穿胸而過的馬槊便落在了腋下空處,而後他鐵鑄似的手臂一展,這連人帶馬力逾千斤的一擊便被他單臂夾在了腋下。

成梁感覺自己好似撞上了一塊頑固的山石,只微微一晃便不得寸進,眼睜睜瞧著馬槊彎曲到一個令人心悸的程度,沒來得及撒手,那「山石「吐氣開聲:

「喝。」

一陣天旋地轉,竟是連人帶馬便被掃飛了出去。

馬兒直直飛出十余步,落地又滾上了好幾圈,停下來已是四肢盡斷,口鼻涌出血沫,顯然是活不成了。

倒是成梁,雖然身軀龐大,但也出乎意料的靈活,人在半空已是利落地脫離了馬鞍,雖甩落了頭盔,但滾上幾圈卸去力道,便毫發無損地站了起來。

他解下浸滿了泥水的斗篷,露出與燕行烈一般無二的鎮撫司裝束,隨即又抽了腰間的重劍……於是乎,兩個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巨漢,在這屍橫遍野的雨夜里默然對峙。

……………………

燕行烈瞧著對面那個曾經生死相托的舊日袍澤,神色難免有些復雜,盡管曉得無濟於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為什么?」

成梁沒有回答,只咧開嘴露出個「果然如此「的冷笑。

「為什么?」

這話像是反問,也像是在嘲諷。

「為什么投靠白蓮教?為什么背叛鎮撫司?為什么……出賣你?」

他拖著重劍踱步向前,夜雀隨著他的動作,振翅懸停在兩人中央,熾亮的光輝散開,在黑夜里劃出個圓形區域,兩人同時跨入其中,好像站上了一處擂台。

「我也想問為什么?」

成梁的聲音很平靜。

「為什么我要困守在這一小小縣城。」

「為什么一年到頭只能和山精野怪打交道。」

「為什么區區一個七品縣官都能對老子呼來喝去。」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為什么,我成梁一身得好本事,為什么就不能出人頭地,為什么就不能榮華富貴……「

他微微一頓,語氣中有了些許波瀾。

「……直到有人給帶了一句話。我才終於明白了,朝廷不能給我的,鎮撫司不能給我的,你燕行烈同樣不能給我的,白蓮教可以!」

「呵,我猜你一定在想:給我帶話的是誰?沒錯……」

成梁臉上泛出個惡劣的笑容,他瞧著燕行烈愈來愈難看的臉色,一個字一個字說道:

「李。」

第一個字。

燕行烈已是勃然作色,被雨水浸成縷狀的須發怒張開來。

「魁。」

第二個字。

燕行烈的腳步重重一踏,泥水飛濺,人已電射而出。

「奇。」

最後一個字。

燕行烈已逼近成梁跟前,早已高高揚起的厚重劍鋒,挾風帶雨劈頭斬下。

「咚。」

聲如洪鍾大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