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那好,我且問你。」
「施主請言。」
「你能掃除山上群屍么?」
「不能。」
「那可否能鋤滅屍佛?」
「亦不能。」
「這也不能,那也不能。」他把桌子一拍,「便是空衍,又有什么用?!」
空衍倒也不惱,只唱了聲佛號,平靜回道:
「我雖不能掃除群屍,但卻曉得大陣中佛性尚未被魔性吞滅,只要明日晌午,盡數毀去周遭村落佛像,便可使得佛性、魔性相激相沖,在借以太陽之力壓制陰邪,山上群屍必然為之大大衰弱。」
話到此。
普智抬起了腦袋,楊之極皺起了眉頭,黃太湖豎起了耳朵,龍圖挺直了腰桿。
而空衍依然不疾不徐地說著。
「我雖不能鋤滅屍佛,但貧僧與那魔頭本為一體,可以感知到其雖墜入魔道,但尚有一點佛性未泯。只要靠近它三丈之內,便可魂歸本體,挑起佛性與魔性相斗,短時間定住那妖魔。」
「能定多久?」
「數息。」
「短短數息,又能如何?」
空衍笑道:
「足夠擇一猛士趁機近前。」
他並掌作刀,在脖頸上虛砍一記。
「斬下貧僧及二位師兄之頭顱!」
這句話震得場中一時鴉雀無聲,一來是因著空衍語中決絕,二來是他提供了一種可能,除掉山上妖魔,乃至於拯救郁州蒼生的可能。
本來心灰意懶的倒霉蛋,此刻已是激動得不能自已。而龍圖道人也是眼前一亮,趕緊將目光投向自己的上司楊之極。可他卻瞧見,楊指揮使仍是那一副不溫不火的模樣。
他心里頓時咯噔一下,便聽得。
「不然。」
…………
茶是州府帶來的新茶,水是剛燒開的井水。
粗茶淡水,不太合楊大人的口味。
他只是小小的呷了一口,便把茶杯放下,笑眯眯地對空衍說道:
「法師這法子雖能削弱群屍,但其數目猶在。雖能定住魔頭,但卻須得抵近了才可。一著不慎,恐怕就會陷入重圍,為群屍所噬,端的是凶險萬分啊。」
空衍頷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誠然。」
楊之極先是點頭應承,接下來卻是話鋒一轉。
「但不可否認,這是場大賭,還必須得下重注。」
「不過經了昨夜那一番動亂,我龍驤衛實在是傷筋動骨,一時間也抽不出足夠的人手。」
說著轉向官軍頭子。
「賀將軍,你那邊?」
姓賀的立時罵罵咧咧:
「老子的牙兵都死球光了,哪兒來的人?!」
他又看向武僧頭子。
「普智禪師?」
這武僧低眉順眼,還是那一句。
「阿彌陀佛。」
「大師您看……」楊之極把手一攤,話說得慢條斯理。「這法子雖好,可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周遭立刻便是一陣忙不迭的應和聲。
倒霉蛋氣得直哆嗦,指著鼻子就罵:
「楊之極!我看你是畏敵如虎,枉顧郁州死活!」
「我看你是關心則亂,胡言亂語!」
「且不說這法子只是在弄險,便說此人身份……」
楊之極含笑不語。
周遭的應和更是大聲。
空口白牙沒個證據,就想讓人為之去拼命,天下哪兒都沒這道理。
可是。
「此人所言應當是真。」
這關頭,龍圖道人卻突然開了腔。
「貧道承蒙師門恩澤,開有天目。方才數度施法,都見得小和尚軀殼之下,藏有位風姿不凡的僧人。數年前,我曾祭拜過三身佛,空衍神僧的面容與眼前這位確實一般無二。而後,我又以望氣術觀千佛寺,但見清氣上浮呈金色,濁氣下沉呈黑色,清濁之氣相互糾纏,而清氣漸少,而濁氣漸多,確實與法師所言狀況相符。」
楊之極笑容頓時一滯,目光閃爍瞧向了龍圖。
實際上,楊大人他才不關心這小和尚是不是空衍,更不在意山上妖魔如何如何,他只想著在這山下做足戲,讓朝廷尋不到他的不是,就麻溜地把龍驤衛的人拉回駐地。
這一趟他算是把差事搞砸了,雖然過錯不在他,但終究是別想升官發財,以後指不定得在龍驤衛指揮使的位置上呆多久。如此,這里剩下的龍驤衛人馬,便是他手中所有的牌面,是以後建功立業的依仗,可不能浪擲在這鬼地方。
可現在,龍圖突然的冒頭卻讓他心里一驚,這龍圖道人在龍驤衛可是威望隆重,他若是跳反,自己手頭這些人怕是會跟出去大半。
不由得,楊之極語氣帶上些冷厲。
「楊僉事,你欲為何?」
龍圖道人起身站在了堂中,平靜道:
「屬下……貧道只想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師門,對得起山上死難的弟兄,對得起郁州萬千黎民。」
此言一出,楊之極臉上跟走馬燈似的,紅一陣白一陣,可到最後,卻還硬生生掰回了笑臉。
他搖頭擺尾、長吁短嘆:
「龍圖道長啊!龍圖道長,你對我誤會實在太深。」
他上來把住龍圖的手臂,語重心長。
「我們龍驤衛所轄十三個州府,這郁州不過是其中一隅。若是冒險一搏,成功是希望渺茫;失敗,則會將龍驤衛殘余的力量消耗一空。介時,妖魔邪道失去節制,非但是郁州,怕是其他十二個州府也會盡數糜爛!我忍痛作下如此決定,哪里是為個人前程,是為大局考量啊!」
可龍圖只是笑著搖搖頭。
「當初,坐視燕行烈孤軍奮戰,楊指揮使說是為大局考量;昨日,不顧及會場無辜,發動襲殺,也說是為大局考量。」
他掙開楊之極,退後一步,鄭重行了一禮。
「可這一次,我卻不願再考量大局,只願遵從本心。」
楊之極氣得想跺腳,可他也沒別的法子,只能繼續耍耍嘴皮子。
「山上活屍即便被削弱,可仍有數千之眾?再加上那屍佛虎視眈眈,就算拼盡了所有的兄弟,相較之下,還不是勢單力薄?!」
這話倒也切中要害,光憑龍驤衛殘存的人手,卻是有些不足,但龍圖既然已下定決心,又豈會動搖,他正要開口。
「哪里是勢單力薄,這不還有白蓮教的諸位么?」
旁邊卻輕飄飄冒出一句話來。
原是在旁邊看了半天戲的李長安突然發了話。
這話一出,場中其余人等一時都有些狐疑。什么時候白蓮教這么見義勇為?還是說與這道人達成了什么默契?
可黃太湖卻把臉一板。
「你這牛鼻……」
話到一半,猛然想起對方救過自己一干人等的性命,又趕忙改口:
「道士莫要信口開河,我可不做這送死的買賣。」
「難道是貧道想岔了?」
李長安賣了個詫異的眼神。
「也對。」
又自顧自擺出個恍然大悟的模樣。
「死了個左使,立馬能再頂上一個。再死個聖女,想必也是無妨的。」
哐當。
卻是黃太湖驚訝之下,長身而起,失態打翻了座椅。
「聖女還活著?!」
李長安也不賣關子,便將昨日在窟中所見細細道來。
黃太湖聽了,一時間卻是猶疑不定。他是教中高層,曉得聖女的重要性,可比一兩個左使、右使金貴多了。但他又擔心玄霄道人是在撒謊,故意誆騙他上山。
道士曉得對方心中糾結,卻不以為意。
「信不信,由你。」
說罷,竟是徑直起身,舍了場中一應人等,施施然就往外走。
這一幕卻是與銅梁集酒店中頗為相似。
還是龍圖靈醒些,急忙招呼:
「道長哪里去?這還沒議出個章程。」
道士依舊頭也不回。
「去與不去,諸位心中自有分曉,又何必我多費唇舌?」
他打了個哈欠,走路帶飄。
「李某人是累慘了,且去睡個青天白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