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卿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番主持壇法,著實消耗了他許多精力,不過好在,一切都將結束!
他拿起象征著「紫霄雷」的令牌,朝旁邊的溪石使了個眼色,溪石趕緊揮動令旗,而他直勾勾盯著台前輕煙幻化,窺見了一個破綻,作勢就要將手中令牌打將出去,而雲天中,帶著赫赫天威的紫霄神雷也涌動著蓄勢待發!
按照約定,這邊揮動令旗,就代表著神雷欲發,太湖龍君就得趕緊撤出戰場,以免誤傷。
可誰想,那金龍竟然完全沒有理會令旗,反而愈加同石犼絞殺作一處。
好在老道也算眼疾手快,臨到頭指尖一抖,那道神雷便擦著兩個龐然大物,沒入山中。
羅玉卿楞楞瞧著跌入泥水的令牌,一張老臉由白變青,由青變紅,由紅變黑,短短幾秒愣是上演了一次變臉。
「這孽障!發的什么瘋?!」
他是又氣又不解。
若是金龍有意配合,方才便該應約讓開;若是有意阻礙,廝殺的架勢明明是要分個你死我活。
「發什么瘋?」
曹神將突然開口嗤笑道:
「老道士大抵忘了此龍因何被押。不過是生性暴躁好斗,於人爭斗急了眼,不計後果妄發洪水。眼下看,大抵是一朝得脫,又撞見龍類死敵,一時殺紅眼罷了。」
「殺紅了眼?」
台上連連搖旗,天上那金龍卻絲毫不顧。
老道氣得暴跳如雷,這開壇降下神力可不是毫無代價的,一來是消耗眾生信願,二來是消耗主持者自身福澤。別的不說,單是這三道神雷就讓羅玉卿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而偏偏,這一道昂貴至極的「紫霄雷」就因龍君「殺紅了眼」,白白浪費了。
羅玉卿是越想越氣,乃至於怒血上涌,一把抄起令牌,居然爆出粗口。
「我特娘的才是殺紅了眼!」
言罷,竟是作勢欲劈,天上神雷立時響應涌動。
這一道神雷下去,不止三頭石犼,恐怕就是金龍也會一並打作兩截。
旁邊幾個正一教道士大吃一驚,連忙上前阻止,就是一直冷清清看戲的曹神將也慌忙撲上來,死死拽住令牌。
「你瘋啦!那可是太湖龍君!當年你祖師爺也不敢斬殺祂,更遑論祂現在又沒犯下過錯,豈可隨意打殺?!」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如是奈何!」
請下的神雷也是有時限的,金龍打不打得過自個兒不曉得。但如果打不過,雷霆一散,他太湖龍君可以夾著尾巴跑路,自己這一幫人連帶郁州上下都得死球。
羅玉卿急得抓頭發扯胡子,把令牌往桌上一按,「蹬蹬的」又轉起了圈圈。
旁邊的神將松了口氣,又擺出了雲淡風輕的模樣。
「此事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
羅玉卿紅彤彤的眼珠子瞪過來,就差一句「有屁快放」了。
「無非是太湖龍君礙事,不好降下雷霆。既然如此,尋個人上去,拉開那龍便是。」
老道聞言,狐疑地看向神將。
「你有這么好心?」
曹神將卻是一擺手:「當然不是我,我只能行護衛之事。」
老道白眼一翻。
「那你說個屁!」
眼下除了你這神仙,哪個有這能耐?
相伴了幾十年,曹神將自然也曉得老道的脾氣,當即就懟了一句。
「蠢材。」
他抱著雙鐧,冷笑道:
「你這法壇上,雷部諸神降下的神力還未盡散,難道不能盡數托付給某人?縱使不能斗殺那魔神,但驅使風雷、飛行御空,拉開金龍,總歸能辦成吧?」
老道聞言目光一亮,但馬上就搖了搖頭。
神將說來簡單,但實則極難。
且不說插手兩尊龐然大物的廝殺是何等危險,便是駕馭風雷這一項也是極難達成的。尋常道法,縱使能呼風喚雨降下雷霆,那也是稟告神靈代為行法,而神將這個法子,卻是讓人自個兒拿著神力上去拼殺。
這就好似讀過幾本兵書,便要去統帥千軍萬馬,實在是痴人說夢,尋常道士哪兒有這個能耐。
老道環顧一圈。
自個兒倒有些經驗,但一來老胳膊老腿,二來還得操縱神雷,卻也不成。
而其余幾個徒子徒孫們。
龍圖可使求神問鬼,溪石可使奉香詠經……總而言之,道士都是好道士,但上青冥、斗魔神這等差事怕是辦不牢靠。
他撓了撓頭,眼珠子一轉,忽而瞧見法台前,一個短發的道人蹲在泥水里正收拾遺體。
…………
「兀那小輩。」
李長安為死者合上雙眼,聞聲轉過身來。
一個瓷瓶劃出個拋物線,墜入懷中。他接過一聞,熟悉的葯香讓精神一振。
他沒忙著吃下丹葯,俗話說得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李長安抬頭看去,老道士在法台上沖他嘿嘿直笑。
「聽我這幾個徒孫說……」
羅玉卿胡亂指點了幾個正一道士。
「你有御風的神通?」
「略懂。」
「你身手敏捷、劍法通神?」
「還成」
「我還聽說……」
「真人有話,不妨直說。」
李長安一點不客氣將其連篇廢話打斷。傷者還未救治,遺體還未收殮,死者還未超度,哪兒有閑心與他扯閑篇?
這老道倒是一反常態,也沒發脾氣,只搓著手問道:
「不知你可有膽量,上雲天與那魔神再斗上一遭?」
這倒是讓李長安稍感訝異,方才神將與老道的對話,他在台下也聽了個七八成,卻沒想羅玉卿放著幾個正一道士不用,偏偏挑上了他這個外人。
他扭頭看著雲天下廝殺不休的石犼與金龍,又回頭迎著老道殷切的目光,按劍笑道:
「有何不敢?」
…………
「授你神霄玉府伏魔劍,授你陰陽二氣混元甲,授你追風攝電踏雲靴……再撥你雷兵一萬,風卒八千……」
羅玉卿拿著法劍連比帶劃,李長安倒也沒多大的實感。
老道法咒中的「伏魔劍」、「混元甲」等等並無實物,只有某些無形之物從天而降依附在身,厲不厲害不知道,反正是怪不自在。
但唯獨言道「風卒」,李長安體內似乎有東西與其呼應。
而後。
道士發覺周遭……不,應該說方圓不曉得多少里的每一縷風,都好似盡在掌握。他感覺到,有風拂過殘破的戰旗,有風拂過死者的遺容,有風轉動法台的幢幡,有風穿過樹梢、穿過火海、穿過暴雨……
他嘗試著抬起手來。
頓時。
方才還呼號的狂風驟然一停,只剩下暴雨簌簌直落。
他再一握拳。
狂風驟起。
只吹得亂雨飄飛,旗幟招展,火焰騰空,凡東南西北任他操控。
羅玉卿目瞪口呆,手一抖扯下根胡子疼得齜牙咧嘴。可沒等到他開口發問。
李長安已然迫不及待地騰空而起。
扶搖直上!
…………
長風在身邊呼嘯,暴雨拉成一道道流光,高不可攀的雷雲轉瞬便觸手可及。
道士半點不停,扎入雲層,眼前立時便被雲霧籠罩,一切都看不真切,只有時不時的白光亮起,那是雷霆在雲中乍現。
但也不過一兩秒的時間。
眼前的迷蒙忽然散去,一望無際的湛藍涌入眼簾。
此時此刻,頭上是一覽無垠的蒼穹,身邊是無窮無盡的罡風,腳下是連綿的雷雲。
不免讓人打開胸膛,頓生暢快。
古人雲:
負青天,絕雲氣。概莫如是!
李長安一聲長嘯,引得罡風呼嘯,雲層涌動,但卻不再停留,徑直投入雲海。
雲層依舊轉瞬即過。
而這次。
迎接他的是熊熊的烈火,交織的風雨,暴起的雷霆。
李長安拔劍出鞘。
屍佛、龍君。
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