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的車廂里。
滿座大漢。
清一色的黑色緊身訓練服,配著高腰迷彩褲,再加上一水兒的寸頭下面,表情個賽個的凶神惡煞,差點就沒把「我是黑社會」這五個大字貼腦門上。
可往下一瞧,衣服的logo明明印著「安源安保」。
這名頭倒是有些耳熟。
「李先生還是很能干的么?」
車廂對面,楊三立冷不丁開了口。
先前他帶著十幾號人把李長安「請」上了車,眼下正戴著副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翻看道士的筆記本。
「半天的時間就挖出了這么多陳年舊事。」
他的神態動作好似老師在批閱學生的作業,看到妙處,更是嘖嘖有聲。
「呵,這是八年前的事吧,我都快忘了。」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記不得的事情,有人幫你記得。」
「李先生信神的?」
「我信道理。」
「有錢有權不就是道理。」
「善惡有報,才是道理!缺德事兒做多了,總會兜不住,小心把屁股給漏出來。」
「漏出來就換條褲子嘛,有錢還怕買不到,李先生那里多少錢一條?」
「你想收買我?」
李長安言語中盡是嘲諷。
「哎,都是斯文人,話別說得這么難聽。」楊三立笑著推了推鏡框,「我是公關經理的么,當然要叫公關啦。」
「麻煩開下車窗。」
李長安卻是嗤笑一聲。
「有人放屁,實在臭得很。」
此話一出,車內緊張的氣氛頓時有失控的跡象。道士心里一突,完蛋了,該不會要動手吧。
萬一把他們全打趴下了,自個兒先前那一通操作,豈不是成了無用功?
好在這楊三立確實是個斯文「人」,他安撫下滿車蠢蠢欲動的「保安」,還笑著讓人打開了車窗。
立時。
濕潤涼風涌入車廂,吹散了悶人的汗臭。
窗外。
但見綦水好似一條墨色綢帶,鋪陳於蒼山翠嶺之間。
花石樹草不斷自眼前掠過,卻獨獨不見得人煙蹤跡。
「這不是回市區的路吧。」
「你不是想找采石場么?」
楊三立把筆記隨手扔到一邊,終於把那副職業的假笑收了起來,金絲眼鏡下映著冷光。
「我送你去。」
…………
「啥子啊?你要回去讀書!」
山梁梁上,一撮五顏六色的長毛迎風挺立。
底下一顆正方形腦袋對著手機屏幕,滿是大寫的懵逼。
想他方墩兒英雄一世,在綦水各大小學、初中、高中都是有名堂的人物,沒想一著不慎,居然被人捅了屁股,還特么是兩次。更倒霉的是辦事不利,被上頭扔到這荒郊野嶺,守采石場這種鬼地方。連打個視頻電話都得到山尖兒上,踮起腳打。
但經過一整天的思想斗爭,他還是打起精神,決心召集馬仔、重整旗鼓。可萬萬沒想到,他聯系的第一個對象——自己的頭號馬仔小黃毛,在電話的那頭,穿回了校服,染黑了頭發,開口第一句居然是要回去讀書!
你讀個錘子書!
「你連二十五個字母都認不全,你讀出來有啥子用?」
電話那頭,小黃毛長嘆一聲。
「如果實在沒得辦法……」
他言語間滿滿是對未來的失落。
「我也只好回家,繼承家里的五套房產、七家火鍋店、十三個門市……」
曰!
這一刻,方墩兒心中的草泥馬好像山下的綦水洶涌奔騰。
他痛心疾首:
「庸俗!」
「你的夢想啊?穿風衣戴墨鏡當老大的拉風夢想啊?!」
「我想過……」那邊的小黃毛有點羞愧,「但打打殺殺對我們這種普通人實在太危險咯,萬一再撞見個會武功的……」
「會武功就了不起嘛?」
小黃毛沒答話,但手機上的表情分明在說:你丫敢摸著屁股說這句話嗎?
方墩兒卻自信滿滿,把另一只手上的東西往鏡頭前一橫。
「看到沒有?這是啥子?」
那物件,帶著銹的鐵管上套著磨得油亮的木托,居然是一把土噴子,就是陳舊得很,不曉得是從哪個旮旯扒出來的老古董。
方墩兒是萬分得意,好似拿著的是什么寶貝,聲音都打著飄兒。
「這是槍!」
「鳥槍」
沒成想,對面小黃毛半點面子沒給,無情地道出了事實。
方墩兒不樂意了。
「鳥槍怎么樣嘛?鳥槍就不是槍哦。」
「武功再好,一槍撂倒。你等著,要讓我再撞見那個人……」他把槍口對准屏幕,嘴巴「啪」了一聲,「我要他跪到地上喊爸爸。」
這時。
「方墩兒!」
山下冷不丁有人喊了他一句。
「啥子?」
他扯著嗓門吼了回去。
「昨天捅你屁眼那個人,剛剛遭楊經理逮過來咯。」
他先是一愣,繼而大喜,興沖沖對小黃毛說道:
「你等著,我等會兒給拍張照片。老子今天要是不讓他喊『爸爸』,我就把頭發剪了,陪你去讀書……」
沒說完,山下又在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