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到過,燕行烈贈給李長安的飛劍雖然犀利,但還是一個劍胚,若要練成,尚缺一味材料,即「不化骨」。
這段時間,李長安一邊揣摩劍經,一邊多方查驗,冷不丁發覺,這東西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所謂「不化骨」,傳聞是僵屍的一類,但確切而言,它是某種僵屍最精華的一部分。
《子不語》上有言:不化骨乃其人生前精神貫注之處,其骨入地,雖棺朽衣爛,身軀他骨皆化為土,獨此一處之骨不化,色黑如玉,久得日月精氣,亦能為祟。
這不就是道士的藏品中的一件——從白狐山庄用電鋸鋸翻的僵屍身上,取得的那枚骨玉么?
照說,想通要找的東西原來一直就在手邊,道士就該一拍腦門然後欣喜若狂。
但是……
材料有了,可又該怎么煉制呢?
劍經上倒是簡單提了一句:要擇取秋殺之日,以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於鼎中淬煉,熔骨為液,然後投之以劍融為一體……
然而。
「空中火」什么的是啥?秋殺之日又是哪天?熔骨為液該怎么熔?投劍融合又該怎么投?
李長安一個拿著假度牒的野道士哪里會這高端手藝?
燕行烈好歹背靠鎮撫司,有的是能人異士代勞,可李長安又能找哪個大爺幫忙?
他摩挲著下巴,腦子里冒出個餿主意。
要不找家工廠,扔熔爐里試試?
好在一個電話打斷了李長安不靠譜的遐思。
取過手機一看,來電人是袁嘯川。
「小李子,哪兒呢?哥哥我到車站了,趕緊來接駕!」
李長安倒是奇怪了。
他記得這幾天都在播報紅茅集團被連根拔起的消息,以洪岱海為首的一應首腦因為公然拒捕,都被當場擊斃。袁嘯川一是當事人,二來還是內部人員,此時此刻應該忙著收尾的工作才是,怎么有閑工夫跑來找自己擺什么龍門陣?
「少特么廢話!」袁嘯川在電話那頭精力十足地叫喚,「老子不干了!」
…………
仍然是一家燒烤攤。
華燈初上,行人如織,一如先前在綦水的時候。
只不過,換了個城市,也少了些故人。
攤子上,袁嘯川的神情很是復雜,欣喜有之,愁悶有之,解脫也有之。
三兩杯黃湯下肚,他就給李長安講述起,道士離開綦水之後發生的事:
「我當時心灰意懶,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努力白費了,鄒萍白死了,紅茅笑到了最後。」
「但有一天,我的一個外地的老上司突然給我打電話,把我喊到一個地方。我才曉得,原來有人遞了一些重大的證據上去,引起了上面的重視,成立了專案督察組,並調集了外省的兄弟來查這個案子。我因為一貫立場堅定,對本地也較為了解,所以也被征調共同辦案。」
「哦,帶路黨嘛。」
「屁!」
他罵了一句,卻也綳不住笑了起來,不自覺地就點起了一根香煙。
「那天,我們突然查到一個消息,那就是洪岱海要辦一個聚會,請的都是他手下的骨干和與他勾結的蛀蟲。我們意識到,這正是一個將其一網打盡的機會。」
「地點在江邊一棟九層的小樓上,開著一家娛樂會所,洪岱海聚會的地方就在頂樓的包廂。但是,當我們趕到的時候……」
袁嘯川的述說突然停下,這個神經強韌過鋼筋的前刑警,眼睛里居然蒙上一層陰霾。顯然,他接下來要描述的場面給他留下了深重的陰影。
「包廂的門隙不住地往外浸著血,在門口積成了一個小小的血潭。我們趕緊撞開房門,看到的……老李,你知道嗎?我是從來不信鬼神那一套的,可就在當時,我簡直以為自己一腳踩進了地獄……整個房間,活人、死人還是別的什么鬼東西,都ta么都泡在一個血池子里。」
「這不是個比喻。」
他鄭重強調了一句,然後連比帶劃給道士解釋。
「包廂門口有個大約10厘米的門檻,大量的血水被門檻攔在包廂里淤積起來。」
「一腳踩下去,血就往鞋里灌!」
他狠狠嘬了口煙,吐出的煙氣熏得臉色有些晦暗不明。
「在我們的情報里,包廂里面除了要逮捕的嫌疑人,還有些『雞』。」
「當時我們撞開門的時候,十幾個「小姐」全被葯翻了,就泡在血水里面,睡得死死的。」
「幸好是昏迷,不然讓她們看到了現場的畫面,恐怕全都要進精神病院。」
他勉強擠出一絲笑來,但很快便被眼中的陰霾給吞沒。
「但我們要逮捕的人,全都死了。而且每個人渾身被扯得稀爛,基本找不到一塊好肉。不是骨頭挑出皮膚,就是腸子拖在體外,要么就是硬生生被分屍。」
「那個楊三立,死得最零碎,我們處理現場的時候,都不敢把血水排空,生怕他的哪個零件被一起沖走。」
說到這里,袁嘯川忽的沉默起來。
按說,他雖然辭了職,但這些案情內容都是要保密的,也不該說給李長安聽。但是在那天的案發現場,留下記憶里某些揮之不去的東西一直糾纏著他,讓他莫名地想要於李長安傾述。
比如接下來,他要講述的。
「除了死人和活人,你知道現場還有什么么?」
「什么?」
「黃兒。」他加了一句,「劉衛東養的那條大黃狗。」
「他在呀。」
「對。」
袁嘯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渾然沒注意道士口中的是感慨,而非疑惑。
「就在這一堆爛肉里面,那條黃狗渾身是血,正把頭埋在洪岱海的肚子里。即便門被撞開,我們闖了進來,它還在不慌不忙地啃食洪岱海的內臟!」
「當時我們都嚇傻咯,一時間沒想起采取措施……」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目光里滿是迷離。
「那條狗就突然沖出窗戶,跳下去摔死咯。」
「後頭法醫拿去解刨,發現它肚子里全是人的內臟。」
講到這里,袁嘯川的情緒就松弛下來許多,語氣也輕快起來。
「本來案子還要查下去,畢竟還有很多疑點。比如,雖然從屍檢的結果看,這些人全是黃狗咬死的,但那黃狗為什么突然發瘋攻擊人?為什么沒殺那些『小姐』?酒里面的迷葯又是誰下的?這些通通不清楚。但上面突然要求停止調查,也就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向外公布了。」
一口氣說完,袁嘯川拿起一串烤腰子,但遲疑了一下,又放回去,重新拿了一串豆干。
還沒下嘴,就聽得道士追問。
「然後呢?」
「然後紅茅就垮了,我在綦水也待不下去了,干脆就辭職了。」
李長安一點不給面子。
「我是問那條狗。」
老袁翻了個白眼。
「我想老劉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鄒萍一個人埋起孤零零的。我就把黃狗的屍體要回來,托殯儀館燒成骨灰,灑在了鄒萍墓前,將就做個伴。」
他嘴上如此說著,但眼前卻浮現出最為困擾他的一幕。
說來可笑,他總是覺得黃犬跳樓前,有意無意看了他一眼,那眼睛里所包含著的,絕不是一只動物會有的東西。
「你說老劉他會不會是……」
「什么?」
「沒得啥子。」
他搖了搖腦袋,終究覺得太過無稽,恥於出口。他喝下一大杯冰啤酒,舒爽地打了個酒嗝。
一抬頭,卻瞧見道士將一杯啤酒澆在地上。
「你干嘛?」
「祭奠吧。」
「哪個?」
「黃犬。」
袁嘯川楞了一下,笑罵道:
「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