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浮舟說鬼(2 / 2)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2641 字 2020-07-14

「黔中人黃某於某年某月某日客死山東,今著令返鄉歸入鬼籍,牒城隍、社廟、關津河渡主者,不得阻截亡魂。」

李四還在晦氣,轉眼就被一幫子人給圍堵起來,七嘴八舌要他還錢。原來這些人全是他關顧過的賭檔、妓坊、酒樓的管事伙計。他這些天花出去的銀錢,今天全部變成了紙灰。

他被逼的沒辦法,只好答應加倍償還,可到了晚上,他就偷偷跑到對岸,躲債去了。

然而,到了對岸,半夜就有鬼來敲門。

原來那個客人就是「路引」上客死山東的「黃某」。

他因惡了河神,滯留在北岸許多時日,只得借著李四瞞天過海,因為害怕關神察覺鎖拿,所以才不敢和李四糾纏,並在上岸後匆匆離去。

他這次找上門來,一是要回路引,二是催還欠債。

李四嚇得肝膽俱裂,自然不敢不依。

然而。

真是無賴人撞上了無賴鬼,借出去是紙錢,還回來就要真錢!

這下子,李四是白天人催得急,晚上鬼逼得慌,兩岸都不得安生。

百般無奈,李四挑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駕船到了江心,鑿穿了船底,自己請自己吃了一回「餛飩面」。

…………

故事講完。

一片寒煙凄迷里,道人笑道:

「倘若讓船家這位『江神使者』撞上貧道這個黃某,場面該是如何?」

「那豈不正好鬼打鬼。」

旁邊插進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原是那個老兵終於緩過點氣來。

船家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老哥哥這是往哪兒去呀?」

「解甲歸田。」老兵拍了拍腰刀,「返鄉探親。」

「這可奇了。」

船家卻是突而笑道:

「世上亂紛紛打成一團,只聽著哪里又拉了壯丁,沒見過哪位兵丁被放還的。」

「老哥哥莫是逃兵吧?」

「呸!」

老兵當即勃然變色,啐了一口,罵道:

「我要是逃兵,你這廝就是水匪!」

他抱拳遙拜一禮,開口解釋道:

「我在北疆效命,隨燕折沖御敵有功,太守憐我老弱,故許我卸甲歸田。」

說完,又沖著道士拱手一禮。

「我被江水所阻,滯留在岸邊許久,風吹雨打,差點丟了老命,虧得小道長的毛毯與烈酒呀。」

道人擺了擺手,不敢居功。

而那船家嘴上沒個著落,又調侃起來。

「那就更是奇了。」

「前些天,日頭暴曬,我在江上徘徊許久,也沒見著您這位人物。今日陰雨天,您就冒出頭來。」

他頓了頓,嬉笑言道。

「老哥哥莫不是道長故事里那般,是個返鄉的孤魂,不得路引,過不得江河吧?」

這老兵脾氣倒好,雖然氣得臉上褶子直抖,到底沒動手,只是罵道:

「我要是返鄉的孤魂,你就是搖船的野鬼!」

不料,船家卻是哈哈大笑:

「若是野鬼,倒也快活,不會被盜匪欺凌,也不必遭徭役賦稅催迫。」

「只是老哥哥你可知道,這左近官軍、賊匪輪流來過幾遭,常常有闔村被屠,屍骨不得收斂,魂魄不得超脫的。莫說夜里,就是這陰雨天,常有整村的怨鬼出沒作祟。」

他意味深長。

「老哥哥,你多年未曾回鄉,可要當心咧。」

這話可忒惡毒,但那老兵卻反倒平靜下來。他嗤笑了一聲,把毯子和烈酒還給了道人。

「咦?」

老兵望著茫茫的江面,面作疑色,好似發現了什么。

船家隨之轉頭看去。

可這一霎那。

那老兵忽然暴起。

「鏘」的一聲,長刀出鞘,直劈船家的面門。

可那船家也頗為機警,關鍵之時,竟然稍稍偏開身子。

這要命的一刀便錯過了面頰,落在了肩上,去勢不止,嵌進了肩胛骨里。

老兵拔刀再欲砍殺,到那船家卻死死抱住刀子不敢撒手。

一時間。

血肉迸濺里。

兩個垂垂老朽竟然較起力來。

可沒一陣。

老兵終究更衰朽許多,漸漸相持不住,不禁大聲叫道:

「小道長快來幫我,此人是水匪!」

然而。

那道人像是嚇呆了一般,仍舊坐在那里,從始至終,屁股都沒挪一下。

「唉!」

老兵急得一跺腳,一咬牙,舍了長刀。

身子一縮一漲,眨眼就撞入了船家的懷里,手上寒光一閃,已然多了一枚短刀。

這老兵看來行將就木,殺起人來手段卻熟稔得駭人。

下手又准又狠。

短刀照著肋下就捅了進去,再順勢一攪。

頓時,船家的身子就軟了下來,喉嚨里「咯吱咯吱」叫喚了幾聲,當即沒了聲息。

老兵踉蹌了兩步,劇烈喘了幾口粗氣。

「小道長莫慌,我不是歹人。」

歇息了許久,他才擺了擺手,沖道人解釋道。

「我老家不在別處,就在對岸。左近有個叫作『瀟水』的小縣,我家就在臨近的村子。」

「故此,這條水路我是再熟悉不過。要想渡河哪里需得著這么多時間?分明是船家借著霧氣,故意在江心打轉,要想圖謀不軌咧。」

他斷定。

「此人定是水匪無疑!」

「我看未必。」

老兵詫異抬起頭,卻見著道人指著船尾。

「不信,你且回頭。」

老兵聽了滿心疑竇,他方才只以為道人是被他暴起殺人給嚇傻了,可現在看來,倒是冷眼旁觀更多些。

也是。

這世道,挾刀配劍孤身行走的,哪里會是易於之輩?

他一邊警惕著道人,一邊側身看去。

但只一眼,便是目瞪口呆,汗毛倒豎。

船尾的地方空盪盪的,那船家的屍身已然不見蹤影,只有一長一短兩把刀子,跌在一攤稀爛的泥漿里,腥臭難聞。

他少時從軍,老朽得歸。殺了一輩子的人,斷然能夠確定,自己那一刀切實捅進了要害,是半點掙扎也不會有的。

可是,屍體呢?

入目所見,只有愈來愈濃重的雨霧,隨波輕擺的長擼,以及……

他眼珠子一顫。

船擼的握柄上懸掛著的一角銅鈴。

不知哪里涌來一陣風。

「叮鈴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