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突兀卡在喉嚨,猛然放大的瞳孔,死死盯住了襁褓中「孩子」。
短短的手腳、皺巴巴的臉蛋、稀疏而柔軟的頭發,是他孩子的模樣。可是那張只會喊「媽媽」,不會叫「爸爸」的小嘴,此時卻變成了一個怪異的口器,好似螞蟥放大的吸盤。
正牢牢貼在妻子干瘦的胸口,伴隨著一陣陣吮吸聲,「嬰孩」臉上浮起一股又一股血絡。
「咔。」
陶碗在驚恐中,脫手墜下,摔了個粉碎。
動靜驚動了吮血的「嬰孩」,惜時懵懂無知的瞳孔,驀然縮成針尖,透著猩紅的光,猛地轉了過來。
丈夫只覺自個兒的心臟被狠狠擂了一拳,卡在喉嚨的話語終於化成一聲尖叫,腳下一絆,更是仰面摔倒。
但就因摔倒,他才發現,自家的房梁上,不知何時蹲伏著一個素衣紅裙的女人,帶著一張古怪的鬼面具,一躍而下,紅裙漂浮,手中短劍吞(和諧)吐寒光,像一團鬼影飄向了床上的妻女。
男人陷入了連而來的驚懼,開不了口,動不了身,眼睜睜看著那人撲下來。
可妻子……
「不要殺我女兒。」
妻子明明一直低著頭,卻不曉得從哪只眼睛發現了上方的鬼面人,嚎叫著一俯身,把自己嶙峋而單薄的背脊對上劍鋒,卻把「嬰孩」護在了身(和諧)下。
可惜。
鬼面人的劍卻沒因此有半點遲疑,只是稍稍調整劍鋒,要把女子連同她懷中已化為妖魔的孩子一並貫穿。
「娘子!不要!」
丈夫這才從恐慌中醒來,連忙要撲上去擋住這一劍。
但鬼面女的身法似慢實快,饒是他手腳並用,又哪里趕得上呢?
可有東西趕得上。
那是一只火焰作翎羽的鳥兒,帶著尖利的啼鳴,電射而來。
鬼面女飛撲之勢不得已稍作停頓,揮劍斬滅了火鳥,裙擺飄飛,又飄向了那「嬰孩」,毫不顧忌閉著眼睛擋在妻子身前的丈夫,依舊一劍刺去。
「妖婦敢爾!」
房門轟然洞開,一個圓臉的道人立在門口,袖袍一揮,無數火鳥紛至沓來。
鬼面女不得已返身躲避。
可下一瞬。
窗板猛然被撞碎,一個冷眉冷眼的刀客挾著一團雪光,席卷而來。
鬼面女的身法著實鬼魅,像團霧,似陣風,每每能在無處借力時,凌虛中閃轉騰挪。
但這房子是在是太小了。
在刀光與火鳥的聯合催迫下,很快便沒了躲閃空間,干脆抽身扶搖而起,撞出了屋頂。
也在這時。
周遭殺聲四起。
整個窪地像是煮沸的水盆。
無數帶著刀槍鉤網的兵丁從各家各戶蜂擁而出。
尤其是某處高地。
百余張強nu已然蓄勢待發。
旁邊軍吏打扮的漢子猛然揮手。
「放。」
霎時。
箭如雨下。
…………
「妖女在這兒!」
亂糟糟的喊叫聲伴隨著一陣紛雜的腳步。
「快張網。」
窪地某個小巷里。
幾張羅網胡亂就從牆那頭拋進來。
立時間。
便見一襲紅影貼地躥出,撞進前來圍堵的人群里,稍稍突開一條口子,也不敢停留,在更多的伏兵圍上來之前,狼狽逃離。
鬼面、短劍、素衣、紅裙,整個瀟水除了虞眉還能有誰呢?
只是她現在的狀態實在狼狽,渾身浴血不說,肩胛上還插著枚短矢,那是她想要越牆逃離時,被nu陣所傷。
好在這片窪地雖然成了誘捕她的陷阱,但雜亂民居帶來的復雜地形,卻給了她周旋的空間。
虞眉取下已然破碎的鬼面,咬牙拔出短矢,那箭頭上除了血腥味兒,還有一種特殊的草葯味。
沒錯。
箭頭淬了毒!
感受著身體的虛弱與沉重,聽著越來越近的吵鬧聲,虞眉知道自個兒的時間已然不多。
老實說。
要在平時,她盡可憑借自己的身手、法術將這般烏合之眾耍弄於股掌之間。
但今夜,這些人群里卻夾雜著許多「奇人異士」,每每能看破她的行跡與障眼法,帶著眾人,過來圍捕她。
她身上的傷勢十有八九就是拜這些人所賜,但好在,這些人似乎有意活捉她,所以每當絕境時,她還可以拼死逃脫。
但這樣的機會已然不多了。
此時,她非但感受到身體的衰弱,頭腦也漸漸有些昏沉。
她默默把手指移到某處傷口上,狠狠一按。
嘶~
劇痛讓頭腦稍稍一清。
她想起之前冒險躍上屋頂,在被nu箭驅趕下來之前,瞧見在南面有一條巷子,一條陡峭向下、兩側高牆合攏的街巷。
部署在那邊,負責堵截的人手似乎急於立功,也熱熱鬧鬧參與了圍捕。
如此,那條巷子,便有可乘之機。
…………
殺聲在遠端鼎沸。
街巷左近卻安靜得只有細雨吹拂。
旁邊高牆後的院落里。
「邢捕頭」匍匐在角落,身形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就像一只蜘蛛,耐心等待著獵物上鉤。
終於。
懷中的銅鈴突兀「叮鈴」作響。
上鉤了!
他不假思索沖出藏身地,帶著同樣顯出身形的「薄子瑜」以及一干衙役,越過高牆,跳入巷中。
第一眼。
就見著巷子青石板上泛起幾組妖異的紅光。
那是法陣被觸發的景象。
他眉眼里的緊張稍稍放松。
第二眼。
法陣中央位置覆上了許多層厚厚的銀色絮狀物。
那是連接法陣的機關吐出的銀絲網,這些絲網極其堅韌,就是用上好的刀劍都難以割開。
他嘴角不由咧開一絲笑意。
得手了!
但當他挑開銀絲網,臉上的得以卻一下子僵住。
網中的竟不是虞眉,甚至都不是人,而是一個四四方方、用竹條編成的大箱子。
竹箱?
怎么是個竹箱?!
正當詫異之間,身後又突兀幽幽傳來一聲。
「風來。」
呼~轟~
那是大風平地而起。
咻~簌~
這是亂雨如箭潑打。
只一瞬間。
好似漫天疾風驟雨都硬擠進了這條深巷。
壓得人直不起腰,刮得人聽不見聲,打得人睜不開眼。
方才還喧天的喊殺盡數被風聲遮蓋;勉強睜開眼,所見也只有亂雨飄飛。仿佛巷子內外,已被隔絕成兩個世界。
那些個神情木訥的衙役早被掀得東倒西歪,唯有「薄子瑜」和「邢捕頭」還挺直站著,已然打起十二分的戒備,目光凶獰,望向了巷口聲音來處。
來者沒什么遮掩的意思。
但見風雨里,一個高大身形大跨步而來。
他披著身長蓑衣,頭上斗笠壓得很低,瞧不清面貌,只看見下顎棕黃的虯髯,與隱隱一對冷森森的眸光。
「來者何人?意欲何為?!」
「邢捕頭」攔住蠢蠢欲動的「薄子瑜」,大聲呵斥。
蓑衣客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大步逼近。
手中「鏘」然脫鞘的長劍,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對方他的來意——一場狹路相逢的廝殺而已。
「與他廢話作甚?拿下再問!」
「薄子瑜」再無耐心,他忽的四肢伏地,公服被驀然膨脹的軀體所撐裂,像個野獸,朝著蓑衣客猛撲而去。
「邢捕頭」也化出厲像,頭顱變成猙獰的鳥首,鋒利的長喙冒出股股蚊煙,但跟進的腳步卻有些遲疑。
他有些疑惑,甚至於有些莫名的不安。
按理說,整個幻境已被他們所掌控。
唯一的不可控因素——虞眉已然落入精心准備的陷阱。
但眼前這不速之客又是誰呢?
很快。
他的疑惑便迎刃而解。
那是一抹從對方劍上升起的青光,朦朦如幻夢,卻冷得他骨髓發涼。
他認得這抹劍光。
更認得劍光的主人。
「李玄……」
驚呼未落,劍光疾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