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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散的發絲被血汗粘粘遮掩了視線。
馮翀卻不敢稍稍抽出手拂開。
他雙手結印,竭力催動法力,試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法術。
「太陽真火,鑄汝真形。」
急促的詠咒中,他身前一團熊熊的火焰里,一只金色的鳳鳥翎羽漸豐。
然而。
「助吾習化,威攝萬兵,急……」
忽的。
一柄寒光凌冽的劍刃鬼魅般遞出,直取脖頸而來。
正卡在火法將成未成,自己又無力施展其他手段的時機。
不得已。
解開法印,雙掌一合。
眼看就能振翅而出的火鳳啼出一聲哀鳴。
轟然爆開。
洶涌火浪逼退了要命的劍刃,也將馮翀自個兒狠狠拋飛出去,砸進了街尾小巷巷口。
顧不得反噬讓胸口劇痛、喉嚨發甜。
他手腳並用爬起來,一頭就扎進了漆黑狹巷。
又是這樣。
又是這樣!
從雙方交手的一剎那,他就幾乎被逼到絕境。
原因無他。
這鬼面人仿佛有一種未卜先知的本領,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的伎倆,洞悉他所有的動作,並每每能在法術完成之前,遞來致命的一劍。
讓他一身的道法修為,都幾乎成了無用之物,反倒因法術被強行打斷受到了不小的反噬。
要不是還有些保命的手段,自個兒早就成了劍下亡魂。
咬牙切齒之際。
眼角的余光里驚惶瞥見,一道寒光席卷而至。
馮翀奮力扭身躲避,可以他稀松的身手哪里躲得開這道迅捷的劍光,劍鋒毫無疑問落在身上,斬碎滿身青光。
「最後一道護身符了。」
馮翀腦中才升起這個念頭,腰眼上便重重挨了一擊。
整個人打著旋兒拋飛出去,「嘭」一下砸在牆根之下。
顧不得喊痛。
抬手就甩出了數張符籙。
然而,黃符落處,卻空空如也,不見半個人影。
對。
就是如此。
對方彷如自己肚皮里的蛔蟲,自個兒每一步動作,都在鬼面人的預料之中。
反擊?
有哪里做得到呢?
馮翀突然有種預感。
也許今夜難以幸了。
只不過……他咬了咬牙,掐訣一引。
「疾!」
符籙盡數引燃,匯成巨大火團,塞滿整個窄巷。
他翻身奮力逃跑。
……
瀟水人多地狹,房舍擁擠。
各路寬窄巷子連在一起,仿若迷宮。
這一帶地形,馮翀還算熟悉,勉強能憑著曲折的巷道和一些小手段躲開鬼面人越來越凌厲的劍鋒。
然而,一味逃跑終有盡時。
他又一次躲開致命一劍,在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並鑽進一條巷子時。
前方等待他的,是一道高聳的牆垣。
死胡同?
完了。
他慘然一笑,倉惶回首。
月光皎皎,巷道幽深。
鬼面人從牆頭一躍而下,彷如蒼鷹撲擊。
劍光連著月光。
熠熠生輝。
燦得刺眼,冷得鑽心。
快得只一眨眼。
噗呲。
胸膛一涼,熱血順著冰冷的鋼鐵流淌。
馮翀的身軀驀然一滯,頭顱無力垂下,左手無力在空中扒拉了幾下。
他的臉埋在陰影里,嘴唇嚅囁著。
聲音很小,但足夠清晰。
他說的是:
「抓到你了!」
隨著話聲。
那凝在劍尖的鮮血隨之滴落。
卻仿若一顆火星投入薪柴。
頓見地上浮起燦漫微光。
鬼面人低頭瞧去。
在倆人腳下,有七個呈北斗排列的血腳印上金焰纏繞。
鬼面人立刻就要抽身遠遁,可馮翀方才看似無力虛抓的左手,此時卻死死拽住了他。
道人抬起臉,狼狽的臉上露出決絕的笑意。
還在涌血的口中,終於能完整說出:
「急急如律令。」
這是他最後的道法。
魁斗腳印上的光焰驟然擴散,連綴成一道金光璀璨的符籙。
隨即。
熊熊的金色火焰沖天而起。
……
馮翀沒有再去看那個在光焰里掙扎慘叫的敵人。
他踉蹌了幾步,想要站穩身子。
可這一刻。
所有意志與氣力都隨著胸口的創傷飛速流逝。
他終究跌落下去,仰躺在堅硬而冰冷的青石板上。
漸漸渙散的目光對著被夾在巷子高牆間的月亮。
不知怎么的。
腦子里閃過的,是夢中他作為琉璃獅子,在大火中大啖活人的片段。
他盡最後的努力將這點雜思驅逐出腦海。
回想起在山中清修時,那些已遺忘了細節的點點滴滴,記起面目模糊的師尊反復的叮嚀。
「除魔衛道……」
他呢喃著。
朗朗月光在眼前一點點晦暗下去。
…………
沖天的光焰理所當然的引起了一些騷動。
但瀟水的人們實在是聽話得很。
宵禁之下。
非但沒有人出來查看,反而連那點兒騷動也很快平息下去。
不多時。
一隊巡邏的衙役趕赴了現場。
可留給他們或說它們的,只有滿地的狼藉,以及一具燒焦的屍體。
被晚風一吹。
便化作火灰四散了。
衙役們盤桓了一陣,竊竊私語了幾句,終究退去。
又過了一陣。
不遠處的巷口某個拐角。
空中光影扭曲了一陣,最終憑空浮現出兩個身影。
兩人都帶著青銅制成的鬼面,一者狂笑,一者暴怒,倒也相映成趣。
無需多說,自然是虞眉和李長安。
「琉璃獅最後的那道法術……」
虞眉鄭重望著李長安。
道士現在的狀況雖然沒有在馮翀死前表現出的那么凄慘,但一頭假發也被火焰燎了個精光,衣服只剩些許焦黑的布條,身上更遍布灼傷。
「你本可以躲開。」
李長安取下面具說道:
「馮道友予我說過,那道法術喚作『金焰咒』,是從金光咒衍化而來,威力雖巨大,但只傷妖邪,是他最後的臨敵手段……」
道士的目光一直望著馮翀死去的地方,嘴唇張闔了許久,終究沒有多說,只是扭頭沖虞眉道了聲:
「謝謝。」
即是謝她幫自己掩藏行跡,也是謝她沒有插手。
虞眉轉過了臉去。
「沒有下一次。」
「我省得。」
李長安勉強笑了笑,卻又疑惑問道:
「太歲妖呢?」
「水月觀。」
…………
翌日。
金烏初開混茫。
城郊矮山上。
水月觀幽林掩映,沐浴霞光。
山門前,早早有信眾絡繹來訪,進門都不急著到前殿燒香,而是在道童的指引下去了後院。
因著近來瀟水不太平,既有妖女夜間逞凶,又有種種詭異作祟,縣老爺便請了青萍真人在酒神祭之前,辦上一場盛大的法事,既為前些夜里死難者的冤魂拔渡,也為瀟水城爙災祈福,去些晦氣,好迎佳節不是。
可水月觀素來清儉,不蓄資產,觀里修行的道士連童子加起來也不過十指之數。
這么點兒人手,哪兒能操持起一場盛大的法事呢?
好在觀里力所不逮的,自有信眾幫忙。
這些個早早上山的男女善信,便是得了消息趕上山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襄盛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