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洞天(2 / 2)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2299 字 2021-10-20

也能說合乎情理。

這橋竟然還堪使用。

伴著鐵索晃動,他顫顫巍巍一步一步慢慢摸索過了橋。

抵達對岸。

可是。

上一刻,他還在回應著這邊眾人的呼喊。

下一刻。

話語停了,人也頓住了。

呆立著一動不動。

好似整個人的魂魄被什么東西驟然攝住了。

沒有人問發生了什么,因為索橋這頭同樣如此。

在邵教授的手電照射中,對岸原本在黑暗中起伏的輪廓顯出形貌。

尖聳的是屋脊,平整的是院牆,而凹陷的是街道。

這是一座村庄。

一座建立在山腹深處的村庄。

一座正在發霉的村庄。

……

村庄布局簡單。

以一條約五米寬的街道為軸,建築物沿街分布。

房舍都是石牆青瓦,只不過有的單門獨戶;有的築起高牆;有的僅僅扎了籬笆,可以看見院內的雞舍、豬圈與柴棚。一應俱全,甚至在街道邊鑿出水渠與蓄水池,旁邊還有飲畜生的石槽。

只是,這一切都不知為何發了霉、長了毛,膿黃的、暗綠的、青紫的、灰白的,各色霉絲肆意生長,在目光所及的地方覆了一層又一層。

濃艷得使人作嘔,讓李長安又想起了那只死老鼠。

易寶華平時不聲不響,卻意外的好奇、膽大或說莽撞。

他推開了一戶人家的窗戶。

光照進去。

桌子、椅子、床……各式家具,各樣擺設,都覆蓋著霉菌。

除了人,無不具備。

李長安都沒見過這樣的稀奇,更別說其他人了。

尤其是邵教授,已然語無倫次。

「我去過中洞苗寨,說是最後的穴居部落,真正的底下村庄,不,不,不,都是放屁……《尋異志》有載:大興中,安平坊有百姓張甲掘井,過常井數丈無水,忽聽向下有人語及雞犬聲,甚喧囂,近如隔壁。更鑿數尺,見一石殼,破出一隙,隱隱有光,窺之見田舍井然……哈、哈,我是張甲,今天我們都是張甲!」

李長安理解邵教授此時的失態,作為一個考古人士,遇見了自己追尋半生之物,怎么可能不為之心醉魂迷。

但道士卻是綳緊了神經。

他祭起沖龍玉,仔細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絲氣息。

事出反常必有妖,眼前莫名其妙建在溶洞中的村庄八成跟那神秘教派有關系。

可他竭力嗅了許久,發現除了霉味兒更重,以及靈氣比地上豐盈些,再無一絲一毫值得注意的氣味兒。

道士想起鍾還素離開前的一番對話:

「道友你不需要太緊張,真是緊要的任務上面也不會讓平民先上,還是老話,百分之九十九的牛鬼蛇神都在靈氣枯竭中身死道消了,你這次任務就是起個保險作用。」

「既然沒什么必要,為啥還要特意上門花錢?」

「因為有時候,任務不僅僅是任務。」

鍾還素拋下一句機鋒,笑呵呵滾蛋了,可剛出門,躲在廁所全程偷聽的老水鬼吳老大就大刺刺揭穿了他言外之意。

「就是他們部門工作不好做咯,拋出點骨頭,試一試你們這些民間閑散人員好不好聽話。」

其他暫且不論。

難道真像鍾還素說的那樣,這里可能存在的牛鬼蛇神已經自己嗝屁啦?

呵,真這樣就太好了。

道士心想。

活少錢多,豈不妙哉?

前方傳來曾廣文的呼喊。

「教授,快過來!」

……

曾廣文在街道盡頭的小廣場上。

廣場邊立著石牆。

牆上繪著壁畫。

壁畫沒有被霉菌覆蓋,也一反這地方的常態,沒那么精致,那么繁復,只用線條勾勒出一個群山中的村子陷入災難,村民一個個倒下,唯獨一個英雄獨自走出村庄。

簡單、粗獷,卻透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讓人不由為畫中情景所感染,不由想去了解接下來發生的故事。

可惜石牆其余部分都已坍塌,碎片散落一地,被霉菌層層掩埋。

但曾廣文呼喚大伙兒的原因卻不僅僅是壁畫。

他的手電指向坍塌的石牆後,那里一條向上的石階,石階覆著厚厚的霉菌,印著一串明顯的腳印。

折騰了大半天,終於要找到人了!

大伙這才從尋幽探奇的氣氛中拔出神來。

趕忙沿著石階往上,抵達一間神殿——一座建立在山腹溶洞中、用石頭雕刻出的神殿。

這會兒大伙已經有些麻木了,溶洞中可以有村庄,再加上一座神殿又有什么稀奇?

有神殿當然有神像。

它就默然屹立在神殿深處。

豬鼻鷹眼,須發戟張。

這副熟悉尊容從壁畫走入現實。

高據在神台上,冷冷俯視闖入它殿堂的凡人。

手電光雜七雜八照過去,為神像披上一席參差的光影,愈加顯得森然恐怖,凶獰逼人。

冷不丁照面,當即給眾人以短促的驚呼與長久的心悸。

李長安最先回過神。

作為道士,他一向缺乏虔誠,沒有靈性的神像,對他而言,只是塊石頭而已。

他提著手電稍稍查找,便在祭台邊的角落尋到一抹暗紅。

馬春花!

大伙見了,忙不迭都把燈光指過去。

披頭散發的女人蜷縮在那里,懷抱著向安岱已然僵硬的屍體。

蕭疏小心呼喚了兩聲。

她才迎著光慢慢抬起頭來,臉上帶著恍惚的笑容。

然後。

將屍體的頭部攏近心口,輕輕搖晃。

嘴唇輕啟。

一首輕柔的山歌便在黑暗中回響。

那歌聲含混、怪異,卻耳熟。

李長安又把手電指向那張鷹目豬鼻的面孔,曾廣文在旁喃喃道:

「啖吔咦珂。」

…………

為了搜救馬春花,大伙兒都折騰了一整天。

個個精疲力盡。

所以考古隊的幾人雖然事業心發作,恨不得一頭扎在地下,但還是得先回地上修整。

於是大伙再次穿過搖晃的鐵索橋,攀上漫長的隧道。

眼見得快要重見天日。

打頭的王忠民突然一聲怪叫。

道士聽見,還以為牛鬼蛇神終於現身,懷揣著激動的心情,幾個健步躥上去。

然而。

沒有妖魔,也沒有鬼怪,有的只是石門前,幾個身影無聲立在昏暗的風雨里。

共有七人。

同樣的干瘦,同樣的枯朽,同樣的蒼老得不似活人,用同樣昏黃的眼珠子望過來,眸光瞧不出絲毫情緒,卻讓人隱隱脊背生寒。

正是這座山中孤村的主人,七位與村庄一同老朽的居民。

邵教授氣喘吁吁上來,見狀,立馬以自己的經驗勸道:

「各位鄉親不要激動,我們考古隊的工作不是要打擾你們的祖先,或者是搞破壞,相反,我們是要幫你們保護它、修繕它。」

「對。」

王忠民也插起話來。

「這些東西埋在地下也只有發霉,要是開發出來,全縣的人都會跟著沾光,難道不好嗎?」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一大堆。

七個老人還是那副模樣,在雨中神情呆滯。

直到兩人口干舌燥,面面相覷,再找不出話來。

他們卻同時轉身,各自離開。

從始到終,不發一語。

眾人啞然無措。

李長安則若有所思凝視過去。。

他們的背影像一塊塊朽木、一團團霉菌,在傍晚的凄凄風雨里,融進了這老村的破敗凋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