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奉公敲詐遵命偷錢(1 / 2)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2850 字 2022-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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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里。

「道士是鬼?」

「對。」

「新來的?沒人教你規矩?!」

「新死不久,當然不如諸位作鬼熟練?」

道士這句話似豆腐團里夾著根魚刺,嚼起來不咸不淡,吞下去卻得卡住嗓子眼。

但這一幫漢子或說「宅神」們聽了,面面相覷一陣,竟都嘻嘻怪笑起來,領頭的吊梢眼笑得尤為張揚,敞開的衣襟下,兩坨胸大肌一通亂抖。

他盯著李長安:

「你這道士,莫不是以為我等兄弟是那侵入人家討食香燭剩飯的地痞癟三?」

「瞪大你的鬼眼瞧清楚咯。」

他撈開衣襟,坦露出肚皮上一團刺青,巴掌大小,呈印章模樣。

「俺乃城隍府喧騰司轄下鬼吏,文殊坊喧騰鬼鬼頭賽孟嘗曹七是也……呱~」

「……」

「呱呱呱呱。」

一時間,陣陣蛙鳴在漢子們肚皮里此起彼伏,小小的偏巷仿佛變作了夏夜里的池塘。

曹七臉皮一抽,一對吊梢眼瞪起來:

「你這道人好不曉事,既然見了城隍印章,還不快快解了開法術。」

李長安笑著點頭,手上假意掐了個法訣,仔細觀察起那團刺青,可以看出「余杭城隍」的字樣,上面還繚繞著一團清靈之氣,細細感知,還真是道士所熟悉的香火神力。

本地的城隍得了失心瘋么?怎么找這么一批流氓混混做事?

再說,聽過速報司、糾察司、陰陽司,喧騰司又是什么鬼東西?

李長安萬分不解,直接開口詢問。

那曹三也一點不遮掩,帶著種「鄉下鬼沒見過城里市面」的迷之優越感如實相告。

原來這喧騰司是本地獨有,專門設來懲治怠慢鬼神之家,而方法就同曹三所做,鬧得人家犬不寧,直到人低頭服軟、誠心悔過為止。

而阮家開出的一百兩銀子,不是為了驅鬼,是為了找中間人牽頭講和。

這都什么破事兒啊?!

李長安哭笑不得,念出一聲「散」,讓漢子們嘔出煙團,便懶得廢話,拱手告辭。

可沒邁出兩步,就被幾個漢子眼神不善堵住去路。

「且慢。」

那幾壇子摻了料的酒水多半進了曹七的肚皮,他一張嘴,就跟小火車似的,「突突」往外冒煙兒。

「你這道人——嘔——手段不賴,為人也爽利,算條好漢!看你莽撞摻和進阮家的事兒,莫非是著急用錢?」

「居士還做放貸的營生?」

「你有婆娘子女么?」

「貧道是出家人。」

「你有田產房屋么?」

「四海為家,一無所有。」

「那誰肯借錢於你?!」

曹七沒好氣呸出最後幾絲煙氣。

「我給你指條明路,城北眾妙坊的癩頭劉正在招人,與我這喧騰鬼一般,也是城隍廟下頭的正經營生。但不像我等兄弟的活計費時費力,是個短時間內容易掙錢的好買賣。你去了,只管報上我賽孟嘗的名頭,保管能被收錄門下。」

說罷,湊上來嗅了嗅,皺眉:

「瞧你這一身寒磣,從哪個紙灰堆里扒拉出來的?叫人見了,豈不笑我曹七慢待了好漢,壞了我賽孟嘗的名頭。」

他便掏出一角銀錢,塞進李長安手里。

「這兩銀子拿去使喚,置辦一身正經行頭。」

說完,揮手讓手下人讓開道路。

「不必多謝,事不宜遲,快去快去!」

李長安還能說什么呢?

拱手言謝,必有後報。

…………

穿越了許多次。

李長安也設想過,自己在古代該怎么發家致富。

燒玻璃、造肥皂、賣火鍋等等,可不管哪一樣,一是需要本錢,二是需要時間,可偏偏李長安兩樣都沒有。

反倒是做懸賞花紅,或是驅邪治鬼,這些個賣力賣命的活兒更合時宜一些。

但不曉得是人生地不熟,還是余杭地界上太過平和,他晃盪了半天,愣是沒打聽到一單能做的買賣。

思來想去,決定照曹七的指點去碰碰運氣。

…………

眾妙坊緊鄰著運河,是南北貨物的集散地之一。

地面上龍蛇混雜,種種商鋪、工坊、倉庫、邸店、勾欄、民居線團似的糾纏在一起。

李長安一頭闖進來,像進了迷宮的老鼠,瘟頭瘟腦晃了半天,也沒撞出個方向。

拿癩頭劉的名字問人,或是得到一記白眼,或是警惕地反問,甚至有個妝容妖冶的男人把他當街拉扯住:

「喲,好挺翹的小郎。你要找癩頭劉啊?巧了,人家今兒就叫癩頭劉,來,咱們進屋里悄悄說。」

李長安報以老拳後落荒而逃。

日頭漸漸拉高又慢慢下落,街頭巷尾的薄霧總散不盡,李長安始終一無所獲。

他蹲在街邊發了好一陣呆,仔細想了一陣,起身鑽進了一個冷僻小巷。

冷僻小巷,冷僻的是位置,不是人跡。

道士前腳踏進,後腳就有兩幫人馬尾隨進來,恰好一前一後將他堵在了中央。

「就是你這賊廝,鬼鬼祟祟,四處探聽俺家哥哥癩——龍頭劉的消息,想要作甚勾當?!」

……

李長安解釋了來意,漢子們罵了幾句也沒多為難,領著他一路穿街過巷,進了一個小院。

院里擺了張長桌,桌邊堆了許多雜物,桌後坐著個書辦。

他問了幾個尋常問題,李長安一通瞎扯,他也沒細究,讓道士把短劍押下,領了個馬札,去里面等候。

里面是個更大的院子,烏壓壓聚了幾十號人,一眼瞧去盡是密密匝匝的人頭,周圍有幾個「望之不似善類」的漢子冷眼守著。

李長安默默尋了個角落坐下,小聲向旁邊人打聽,沒想對方說自己也是鬼,同樣是新死不久沒有生計,也是來找活干的。

正要詳說,便有漢子惡聲惡氣過來,警告不得交頭接耳,閉嘴候著。

旁邊的鬼們立即作了鵪鶉,李長安暫且不欲生事,探頭悄悄打量。

大院里「人」群雖密,卻並不悶熱,仿佛人人都是「冰肌雪骨」。仔細看,能瞧出某些人身形虛幻,某些人形體怪異,某些人把腦袋摘下來抱在懷里。

李長安於是明白,這一大院子跟自個兒一樣,都是白日化形的鬼物,多半還都是窮鬼。

過了小半個時辰。

突兀一陣鑼鼓響。

大伙兒苦等許久的正主終於入場。

雖然惡形惡狀的漢子們都俯首帖耳,口稱哥哥,但正主卻是個衣著考究、神情溫和、言語親切的男人。不像地痞流氓的頭頭,倒像某家大商行的掌櫃,只是光禿禿的額頭突兀鼓起兩個大包,拉扯開臉上的溫和笑意反顯出幾分吊詭。

他登上院子前一方小石台,首先給台下眾人唱了個喏。

「各位鄉情父老,在下名喚劉雄,蒙江湖上的朋友抬愛,喚某一聲『龍頭雄』。」

「今天大家伙到我這兒,開場第一段,咱們不說別的,專給大家訴訴苦!」

他嘆了口氣,露出唏噓之色。

「如今這世道艱難,人人都說若活不下去死了一了百了,反而落個輕松自在。可這真作了鬼,來到這余杭城,哪里輕松?一樣會冷,一樣會餓。又哪里自在?吃飯要錢,穿衣要錢,住店要錢,更別說那輪回銀,一百兩!我活著當人的時候,想都不敢想這么大的數目!」

一番話下來,台下嗡嗡不已,顯然都有共鳴。

只有李長安懵懂不知。

劉雄又負手等台下氛圍發酵了一陣,才示意安靜,繼續說:

「大伙兒中可能有人說,咱們都成鬼了,時日不值錢,攢個百八十年,總有籌齊銀子的時候。」

他搖了搖頭,招手讓人上台。

是個佝僂蒼老到幾乎不成人樣的老漢。

「這是咱眾妙坊的老資格,劉老。」

老漢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您老到余杭城多久了?」

老漢小心回答:「記不太清,只記得那年朝廷征嶺南,我隨軍轉運累死途中,同鄉把我的屍骨埋在了余杭地界上。」

「那少說也有七八十年了,平日作何生計?」

「沒有手藝,只能賣把力氣,在各個碼頭抗包。」

「身體可還安康?」

老漢咧開嘴,滿臉的褶子,分不清是哭是笑:「做鬼么,命比人賤,總不至於再死一趟。就是長年累月下來,壓塌了腰桿、壓彎了膝蓋,站著挺不起身,躺下伸不直腿。遇到雨霧天,冷風就似刮進了皮里,銼得渾身骨頭疼。」

「輪回銀籌齊了么?」

老鬼唯唯:

「還差得多。」

劉雄不多說話,讓老人下去,又招上台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一身漂亮的綢面衣裳,腳下踏著嶄新的黑底白布靴子,腰間挎著銅扣皮帶,神采飛揚。

劉雄還沒開口,他便大咧咧揮手。

「不消哥哥費口舌,咱自予他們說。」

叉腰一站。

「咱叫金毗,本是淮南人士,四年前吃了觀音土脹死在了老家,渾渾噩噩做了孤魂野鬼,漂泊到了余杭城,承蒙我家哥哥提攜,入了行。不滿三年,在坊北購了一套宅子,不大,兩層小樓加個院子,取了個婆娘,以前還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可惜都是鬼,不然還能生幾個胖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