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水榭聽香,指點群豪戲(1 / 2)

天龍八部小說 金庸 12791 字 2020-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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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越劃越近,阿朱忽然低聲道:阿碧,你瞧,這樣子有點兒不對。阿碧點頭道:嗯,怎么點了這許多燈輕笑了兩聲,說道:阿朱阿姊,你家里在鬧元宵嗎這般燈燭輝煌的,說不定他們是在給你做生日。阿朱默不作聲,只是凝望湖中的點點燈火。

段譽遠遠望去,見一個小洲上八九間房屋,其中兩座是樓房,每間房子窗中都有燈火映出來,他心道:阿朱所住之處叫做聽香水榭,想來和阿碧的琴韻小築差不多。聽香水榭中處處紅燭高燒,想是因為阿朱姊姊愛玩熱鬧。

小船離聽香水榭約莫里許時,阿朱停住了槳,說道:王姑娘,我家里來了敵人。王語嫣吃了一驚,道:什么來了敵人你怎知道是誰阿朱道:是什么敵人,那可不知。不過你聞啊,這般酒氣薰天的,定是許多惡客亂攪出來的。王語嫣和阿碧用力嗅了幾下,都嗅不出什么。段譽辨得出的只是少女體香,別的也就與常人無異。

阿朱的鼻子卻特別靈敏,說道:糟啦,糟啦他們打翻了我的茉莉花露、玫瑰花露,啊喲不好,我的寒梅花露也給他們糟蹋了說到後來,幾乎要哭出聲來。

段譽大是奇怪,問道:你眼睛這么好,瞧見了么阿朱哽咽道:不是的。我聞得到。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浸成了這些花露,這些惡客定是當酒來喝了阿碧道:阿朱姊姊,怎么辦咱們避開呢,還是上去動手阿朱道:不知敵是不是很厲害段譽道:不錯,倘若厲害呢,那就避之則吉。如是一些平庸之輩,還是去教訓教訓他們的好,免得阿朱姊姊的珍物再受損壞。阿朱心中正沒好氣,聽他這幾句話說了等於沒說,便道:避強欺弱,這種事誰不會做你怎知敵人很厲害呢,還是平庸之輩段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阿朱道:咱們這就過去瞧個明白,不過大伙兒得先換套衣衫,扮成了漁翁、漁婆兒一般。她手指東首,說道:那邊所住的打漁人家,都認得我的,咱們借衣裳去。段譽拍手笑道:妙極,妙極阿朱木槳一扳,便向東邊劃去,想到喬裝改扮,便即精神大振,於家中來了敵人之事也不再如何著惱了。

阿朱先和王語嫣、阿碧到漁家借過衣衫換了。她自己扮成個老漁婆,王語嫣和阿碧則扮成了中年漁婆,然後再喚段譽過去,將他裝成個四十來歲的漁人。阿朱的易容之術當真巧妙無比,拿些面粉泥巴,在四人臉上這里塗一塊,那邊粘一點,霎時之間,各人的年紀、容貌全都大異了。她又借了漁舟、漁網、釣桿、活魚等等,劃了漁舟向聽香水榭駛去。

段譽、王語嫣等相貌雖然變了,聲音舉止卻處處露出破綻,阿朱那喬裝的本事,他們連一成都學不上。王語嫣笑道:阿朱,什么事都由你出頭應付,我們只好裝啞巴。阿朱笑道:是了,包你不拆穿便是。

漁舟緩緩駛到水榭背後。段譽只見前後左右處處都是楊柳,但陣陣粗暴的轟叫聲不斷從屋中傳出來。這等叫嚷吆喝,和周遭精巧幽雅的屋宇花木實是大大不稱。

阿朱嘆了一口氣,十分不快。阿碧在她耳邊道:阿朱阿姊,趕走了敵人之後,我來幫你收作。阿朱捏了捏她的手示謝。

她帶著段譽等三人從屋後走到廚房,見廚師老顧忙得滿頭大汗,正不停口的向鑊中吐唾沫,跟著雙手連搓,將污泥不住搓到鑊中。阿朱又好氣、又好笑,叫道:老顧,你在干什么老顧嚇了一跳,驚道:你你阿朱笑道:我是阿朱姑娘。老顧大喜,道:阿朱姑娘,來了好多壞人,逼著我燒菜做飯,你瞧一面說,一面擤了些鼻涕拋在菜中,吃吃的笑了起來。阿朱皺眉道:你燒這般臟的菜。老顧忙道:姑娘吃的菜,我做的時候一雙手洗得干干凈凈。壞人吃的,那是有多臟,便弄多臟。阿朱道:下次我見到你做的菜,想起來便惡心。老顧道:不同,不同,完全不同。阿朱雖是慕容公子的使婢,但在聽香水榭卻是主人,另有婢女、廚子、船夫、花匠等服侍。

阿朱問道:有多少敵人老顧道:先來的一伙有十八九個,後來的一伙有二十多個。阿朱道:有兩伙么是些什么人什么打扮聽口音是哪里人老顧罵道:操他伊啦娘罵人的言語一出口,急忙伸手按住嘴巴,甚是惶恐,道:阿朱姑娘,老顧真該死。我我氣得胡塗了,這兩起壞人,一批是北方蠻子,瞧來都是強盜。另一批是四川人,個個都穿白袍,也不知是啥路道。阿朱道:他們來找誰有沒傷人老顧道:第一批強盜來找老爺,第二批怪人來找公子爺。我們說老爺故世了,公子爺不在,他們不信,前前後後的大搜了一陣。庄上的丫頭都避開了,就是我氣不過,操本來又要罵人,一句粗話到得口邊,總算及時縮回。阿朱等見他左眼烏黑,半邊臉頰高高腫起,想是吃下幾下狠的,無怪他要在菜餚中吐唾沫、擤鼻涕,聊以泄憤。

阿朱沉吟道:咱們得親自去瞧瞧,老顧也說不明白。帶著段譽、王語嫣、朱碧三人從廚房側門出去,經過了一片茉莉花壇,穿過兩扇月洞門,來到花廳之外。離花廳後的門窗尚有數丈,已聽得廳中一陣陣喧嘩之聲。

阿朱悄悄走近,伸指甲挑破窗紙,湊眼向里張望。但見大廳上燈燭輝煌,可是只照亮了東邊的一面,十八九個粗豪大漢正在放懷暢飲,桌上杯盤狼藉,地下椅子東倒西歪,有幾人索性坐在桌上,有的手中抓著雞腿、豬蹄大嚼。有的揮舞長刀,將盤中一塊塊牛肉用刀尖挑起了往口里送。

阿朱再往西首望去,初時也不在意,但多瞧得片刻,不由得心中發毛,背上暗生涼意,但見二十余人都身穿白袍,肅然而坐,桌上只點了一根蠟燭,燭光所及不過數尺方圓,照見近處那六七人個個臉上一片木然,既無喜容,亦無怒色,當真有若僵屍,這些人始終不言不動的坐著,若不是有幾人眼珠偶爾轉動,真還道個個都是死人。

阿碧湊近身去,握住阿朱的手,只覺她手掌冷冰冰地,更微微發顫,當下也挑破窗紙向里張望,她眼光正好和一個蠟黃臉皮之人雙目相對,那人半死不活的向她瞪了一眼,阿碧吃了一驚,不禁啊的一聲低呼。

砰砰兩聲,長窗震破,四個人同時躍出,兩個是北方大漢,兩個是川中怪客,齊聲喝問:是誰

阿朱道:我們捉了幾尾鮮魚,來問老顧要勿要。今朝的蝦兒也是鮮龍活跳的。她說的是蘇州土白,四條大漢原本不懂,但見四人都作漁人打扮,手中提著的魚蝦不住跳動,不懂也就懂了。一條大漢從阿朱手里將魚兒搶過去。大聲叫道:廚子,廚子,拿去做醒酒湯喝。另一個大漢去接段譽手中的鮮魚。

那兩個四川人見是賣魚的,不再理會,轉身便回入廳中。阿碧當他二人經過身旁時,聞到一陣濃烈的男人體臭,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一個四川客一瞥之間見到她衣袖褪下,露出小臂膚白勝雪,嫩滑如脂,疑心大起:一個中年魚婆,肌膚怎會如此白嫩反手一把抓住阿碧,問道:格老子的,你幾歲阿碧吃了一驚,反手甩脫他手掌:說道:你做啥介動手動腳的她說話聲音嬌柔清脆,這一甩又出手嬌捷,那四川客只覺手臂酸麻,一個踉跪,向外躍了幾步。

這么一來,底細登時揭穿,廳外的四人同聲喝問,廳中又涌出十余人來,將段譽等團團圍住。一條大漢伸手去扯段譽的胡子,假須應手而落。另一個漢子要抓阿碧,被阿碧斜身反推,躍倒在地。

眾漢子更在聲吵嚷起來:是奸細,是奸細喬裝假扮的賊子快吊起來拷打擁著四人走進廳內,向東首中坐的老者稟報道:姚寨主,拿到了喬裝的奸細。

那老者身材魁梧雄偉,一部花白胡子長至胸口,喝道:哪里來的奸細裝得鬼鬼崇崇的,想干什么壞事

王語嫣道:扮作老太婆,一點也不好玩,阿朱,我不裝啦。說著伸手在臉上擦了幾下,泥巴和面粉堆成的滿臉皺紋登時紛紛跌落,眾漢子見到一個中年漁婆突然變成了一個美麗絕倫的少女,無不目瞪口呆,霎時間大廳中鴉雀無聲,坐在西首一眾四川客的目光也都射在她身上。

王語嫣道:你們都將喬裝去了吧。向阿碧笑道:都是你不好,泄漏了機關。阿朱、阿碧、段譽三人當下各處除去了臉上的化裝。眾人看看王語嫣,又看看阿朱、阿碧,想不到世間竟有這般粉裝玉琢似的姑娘。

隔了好一陣,那魁梧老者才問:你們是誰到這里來干什么阿朱笑道:我是這里主人,竟要旁人問我到這里來干什么,豈不奇怪你們是誰到這里來干什么那老者點頭道:嗯,你是這里的主人,那好極了。你是慕容家的小姐慕容博是你爹爹吧阿朱微笑道:我只是個丫頭,怎有福氣做老爺的女兒閣下是誰到此何事那老者聽她自稱是個丫頭,意似不信,沉吟半響,才道:你去請主人出來,我方能告知來意。阿朱道:我們老主人故世了,少主人出門去了,閣下有何貴干,就跟我說好啦。閣下的姓名,難道不能示知么那老者道:嗯,我是雲州秦家寨的姚寨主,姚伯當便是。阿朱道:久仰,久仰。姚伯當笑道:你一個小小姑娘,久仰我什么

王語嫣道:雲州秦家寨,最出名的武功是五虎斷門刀,當年秦公望前輩自創這斷門刀六十四招後,後人忘了五招,聽說只有五十九招傳下來。姚寨主,你學會的是幾招姚伯當大吃一驚,沖口而出:我秦家寨五虎斷門刀原有六十四招,你怎么知道王語嫣道:書上是這般寫的,那多半不錯吧缺了的五招是白虎跳澗、一嘯風生、剪撲自如、雄霸群山,那第五招嘛,嗯,是伏象勝獅,對不對

姚伯當摸了摸胡須,本門刀法中有五招最精要的招數失傳,他是知道的,但這五招是什么招數,本門之中卻誰也不知。這時聽她侃侃而談,又是吃驚,又是起疑,對她這句問話卻答不上來。

西首白袍客中一個三十余歲的漢子陰陽怪氣的道:秦家寨五虎斷門刀少了那五招,姚寨主貴人事忙,已記不起啦。這位姑娘,跟慕容博慕容先生如何稱呼王語嫣道:慕容老爺子是我姑丈。閣下尊姓大名那漢子冷笑道:姑娘家學淵源,熟知姚家寨主的武功家數。在下的來歷,倒要請姑娘猜上一猜。王語嫣微笑道:那你得顯一下身手才成。單憑幾句說話,我可猜不出來。

那漢子點頭道:不錯。左手伸入右手衣袖,右手伸入左手衣袖,便似冬日籠手取暖了一般,隨即雙手伸出,手中已各握了一柄奇形兵刃,左手是柄六七寸長的鐵錐,錐尖卻曲了兩曲,右手則是個八角小錘,錘柄長僅及尺,錘頭還沒常人的拳頭大,兩件兵器小巧玲瓏,倒像是孩童的玩具,用以臨敵,看來全無用處。東首的北方大漢見了這兩件古怪兵器,當下便有數人笑出聲來。一個大漢笑道:川娃子的玩竟兒,也拿出來丟人現眼西首眾人齊向他怒目而視。

王語嫣道:嗯,你這是雷公轟,閣下想必長於輕功和暗器了。書上說雷公轟是四川青城山青城派的獨門兵刃,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奇詭難測。閣下多半是復姓司馬

那漢子一直臉色陰沉,聽了她這幾句話,不禁聳然動容,和他身旁三名副手面面相覷,隔了半響,才道:姑蘇慕容氏於武學一道淵博無比,果真名不虛傳。在下司馬林。請問姑娘,是否青字真有九打,城字真有十八破

王語嫣道:你這句話問得甚好。我以為青字稱作十打較妥,鐵菩提和鐵蓮子外形雖似,用法大大不同,可不能混為一談。至於城字的十八破,那破甲、破盾、破牌三種招數無甚特異之處,似乎故意拿來湊成十八之靈敏,其實可以取消或者合並,稱為十五破或十六破,反而更為精要。

司馬林只聽得目瞪口呆,他的武功青字只學會了七打,鐵蓮子和鐵菩提的分別,全然不知;至於破甲、破盾、破牌三種功夫,原是他畢生最得意的武學,向來是青城派的鎮山絕技,不料這少女卻說盡可取消。他先是一驚,隨即大為惱怒,心道:我的武功、姓名,慕容家自然早就知道了,他們想折辱於我,便編了這樣一套鬼話出來,命一個少女來大言炎炎。當下也不發作,只道:多謝姑娘指教,令我茅塞頓開。微一沉吟間,向他左首的副手道:諸師弟,你不妨向這位姑娘領教領教。

那副手諸保昆是個滿臉麻皮的丑陋漢子,似比司馬林還大了幾歲,一身白袍之外,頭上更用白布包纏,宛似滿身喪服,於朦朧燭光之下更顯得陰氣森森。他站起身來,雙手在衣袖中一拱,取出的也是一把短錐,一柄小錘,和司馬林一模一樣的一套雷公轟,說道:請姑娘指點。

旁觀眾人均想:你的兵刃和那司馬林全無分別,這位姑娘既識得司馬林的,難道就不識得你的王語嫣也道:閣下既使這雷公轟,自然也是青城一派了。司馬林道:我這諸師弟是帶藝從師。本來是哪一門哪一派,卻要考較考較姑娘的慧眼。心想:諸師弟原來的功夫門派,連我也不大了然,你要是猜得出,那可奇了,王語嫣心想:這倒確是個難題。

她尚未開言,那邊秦家寨的姚伯當搶著說道:司馬掌門,你要人家姑娘識出你師弟的本來面目,那有什么意思這豈不是沒趣之極么司馬林愕然道:什么沒趣之極姚伯當笑道:令師弟現下滿臉密圈,雕琢得十分精細。他的本來面目嘛,自然就沒這么考究了。東首眾大漢盡皆轟聲大笑。

諸保昆生平最恨人嘲笑他的麻臉,聽得姚伯當這般公然譏嘲,如何忍耐得住也不理姚伯當是北方大豪、一寨之主,左手鋼錐尖對准了他胸膛,右手小錘在錐尾一出,嗤的一聲急響,破空聲有如尖嘯,一枚暗器向姚伯當胸口疾射過去。

秦家寨和青城派一進聽香水榭,暗中便較上了勁,雙方互不為禮,你眼睛一瞪,我鼻孔一哼,倘若王語嫣等不來,一場架多半已經打上了。姚伯當出口傷人,原是意在挑釁,但萬萬想不到對方說干就干,這暗器竟來得如此迅捷,危急中不及拔刀擋格,左手搶過身邊桌上的燭台,看准了暗器一擊。當的一聲響,暗器向上射去,拍的一下,射入梁中,原來是根三寸長的鋼針。鋼針雖短,力道卻十分強勁,姚伯當左手虎口一麻,燭台掉在地下,嗆啷啷的直響。

秦家寨群盜紛紛拔刀,大聲叫嚷:暗器傷人么算是哪一門子的英雄好漢不要臉,操你奶奶的雄一個大胖子更滿口污言穢語,將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上了。青城派眾人卻始終陰陽怪氣的默不作聲,對秦家寨群盜的叫罵宛似不聞不見。

姚伯當適才忙亂中去搶燭台,倉卒之際,原是沒有拿穩,但以數十年的功力修為,竟給小小一枚鋼針打落了手中物事,以武林中的規矩而論,已是輸了一招,心想:對方的武功頗有點邪門,聽那小姑娘說,青城派有什么青字九打,似乎都是暗青子的功夫,要是不小心在意,怕要吃虧。當下揮手止住屬下群盜叫鬧,笑道:諸兄弟這一招功夫俊得很,可也陰毒得很哪那叫什么名堂

諸保昆嘿嘿冷笑,並不答話。

秦家寨的大胖子道:多半叫作不要臉皮,暗箭傷人另一個中年人笑道:人家本來是不要臉皮了嘛。這一招的名稱很好,名副其實,有學問,有學問言語之中,又是取笑對方的麻臉。

王語嫣搖了搖頭,柔聲道:姚寨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姚伯當道:怎么王語嫣道:任誰都難保有病痛傷殘,小時候不小心摔一跤,說不定便跌跛了腿,跟人交手,說不定便丟了一手一目。武林中的朋友們身上有什么拐傷,那是平常之極的事,是不是姚伯當只得點了點頭。王語嫣又道:這位諸爺幼時患了惡疾,身上有些疤痕,那有什么可笑男子漢大丈夫,第一論人品心腸,第二論才干事業,第三論文學武功。臉蛋兒俊不俊,有什么相干

姚伯當不由得啞口無言,哈哈一笑,說道:小姑娘的言語倒也有些道理。這么說來,是老夫取笑諸兄弟的不是了。

王語嫣然一笑,道:老爺子坦然自認其過,足見光明磊落。轉臉向諸保昆搖了搖頭,道:不行的,那沒有用。說這句話時,臉上神情又溫柔,又同情,便似是一個做姊姊的,看到小兄弟忙得滿頭大汗要做一件力所不勝的事,因此出言規勸一般,語調也甚是親切。

諸保昆聽她說武林中人身上有何損傷乃是家常便飯,又說男子漢大丈夫當以品格功業為先,心中甚是舒暢,他一生始終為一張麻臉而郁郁不樂,從來沒聽人開解得如此誠懇,如此有理,待聽她最後說不行的,那沒有用,便問:姑娘說什么心想:她說我這天王補心針不行么沒有用么她不知我這錐中共有一十二枚鋼針。倘若不停手的擊錘連發,早就要了這老家伙的性命。只是在司馬林之前,卻不能泄漏了機關。

只聽得王語嫣道:你這天王補心針,果然是一門極霸道的暗器諸保昆身子一震,哦一聲。司馬林和另外兩個青城派高手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什么諸保昆臉色已變,說道:姑娘錯了,這不是天王補心針。這是我們青城派的暗器,是青字第四打的功夫,叫做青蜂釘。

王語嫣微笑道:青蜂釘的外形倒是這樣的。你發這天王補心針,所用的器具、手法,確和青蜂釘完全一樣,但暗器的本質不在外形和發射的姿式,而在暗器的勁力和去勢。大家發一枚鋼鏢,少林派有少林派的手勁,昆侖派有昆侖派的手勁,那是勉強不來的。你這是

諸保昆眼光中陡然殺氣大盛,左手的鋼錐倏忽舉到胸前,只要錘子在錐尾這么一擊,立時便有鋼針射向王語嫣。旁觀眾人中倒有一半驚呼出聲,適才見他發針射擊姚伯當,去勢之快,勁道之強,暗器中罕有其匹,顯然那鋼錐中空,里面裝有強力的機簧,否則決非人力之所能,而錐尖彎曲,更使人決計想不到可由此中發射暗器,誰知錐中空管卻是筆直的。虧得姚伯當眼明手快,這才逃過了一劫,倘若他再向王語嫣射出,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如何閃避得過但諸保昆見她如此麗質,畢竟下不了殺手,又想到她適才為己辨解,心存感激,喝道:姑娘,你別多嘴,自取其禍。

就在此時,一人斜身搶過擋在王語嫣之前,卻是段譽。

王語嫣微道:段公子,多謝你啦。諸大爺,你不下手殺我,也多謝你。不過你就算殺了我,也沒用的。青城、蓬萊兩派世代為仇。你所圖謀的事,八十余年之前,貴派第七代掌門人海風子道長就曾試過了。他的才干武功,只怕都不在你之下。

青城派眾人聽了這幾句話,目光都轉向諸保昆,狠狠瞪視,無不起疑:難道他竟是我們死對頭蓬萊派的門下,到本派卧底來的怎地他一口四川口音,絲豪不露山東鄉談

原來山東半島上的蓬萊派雄長東海,和四川青城派雖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但百余年前兩派高手結下了怨仇,從此輾轉報復,仇殺極慘。兩派各有絕藝,互相克制,當年雙方所以結怨生仇,也就是因談論武功而起。經過數十場大爭斗、大仇殺,到頭來蓬萊固然勝不了青城,青城也勝不了蓬萊。每斗到慘烈處,往往是雙方好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王語嫣所說的海風子乃是蓬萊派中的傑出人才。他細細參究兩派武功的優劣長短,知道憑著自己的修為,要在這一代中蓋過青城,那並不難,但日後自己逝世,青城派中出了聰明才智之士,便又能蓋過本派。為求一勞永逸,於是派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混入青城派中偷學武功,以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可是那弟子武功沒學全,便給青城派發覺,即行處死。這么一來,雙方仇怨更深,而防備對方偷學本派武功的戒心,更是大增。

這數十年中,青城派規定不收北方人為徒,只要帶一點兒北方口音,別說他是山東人,便是河北、河南、山西、陝西,也都不收。後來規矩更加嚴了,變成非川人不收。

青蜂釘是青城派的獨門暗器,天王補心針則是蓬萊派的功夫。諸保昆發的明明是青蜂釘,王語嫣卻稱之為天王補心針,這一來青城派上下自是大為驚懼。要知蓬萊派和青城派一般的規矩,也是嚴定非山東人不收,其中更以魯東人為佳,甚至魯西、魯南之人,要投入蓬萊派也是千難萬難。一個人喬裝改扮,不易露出破綻,但說話的鄉音語調,一千句話中總難免泄漏一句。諸保昆出自川西灌縣諸家,那是西川的世家大族,怎地會是蓬萊派的門下各人當真做夢也想不到。司馬林先前要王語嫣猜他的師承來歷,只不過出個題目難難這小姑娘,全無懷疑諸保昆之意,哪知竟得了這樣一個驚心動魄的答案。

這其中吃驚最甚的,自然是諸保昆了。原來他師父叫作都靈道人,年青時曾吃過青城派的大虧,處心積慮的謀求報復,在四川各地暗中窺視,找尋青城派的可乘之隙。這一年在灌縣見到了諸保昆,那時他還是個孩子,但根骨極佳,實是學武的良材,於是籌劃到一策。他命人扮作江洋大盜,潛入諸家,綁住諸家主人,大肆劫掠之後,拔刀要殺了全家滅口,又欲奸淫諸家的兩個女兒。都靈子早就等在外面,直到千鈞一發的最危急之時,這才挺身而出,逐走一群假盜,奪還全部財物,令諸家兩個姑娘得保清白。諸家的主人自是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都靈子動以言辭,說道:若無上乘武藝,縱有萬貫家財,也難免為歹徒所欺,這群盜賊武功不弱,這番受了挫折,難免不卷土重來。那諸家是當地身家極重的世家,眼見家中所聘的護院武師給盜賊三拳兩腳便即打倒在地,聽說盜賊不久再來,嚇得魂飛天外,苦苦哀求都靈子住下。都靈子假意推辭一番,才勉允所請,過不多時,便引得諸保昆拜之為師。

都靈子除了刻意與青城派為仇之外,為人倒也不壞,武功也甚了得。他囑咐諸家嚴守秘密,暗中教導諸保昆練武,十年之後,諸保昆已成為蓬萊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這都靈子也真耐得,他自在諸府定居之後,當即扮作啞巴,自始至終,不與誰交談一言半話,傳授諸保昆功夫之時,除了手腳比劃姿式,一切指點講授全是用筆書寫,絕不吐出半句山東鄉談。因此諸保昆雖和他朝夕相處十年之久,一句山東話也沒聽見過。

待得諸保昆武功大成,都靈子寫下前因後果,要弟子自決,那假扮盜賊一節,自然隱瞞不提。在諸保昆心中,師父不但是全家的救命恩人,這十年來,更待己恩澤深厚,將全部蓬萊派的武功傾囊相授,早就感激無已,一明白師意,更無半分猶豫,立即便去投入青城派掌門司馬衛的門下。這司馬衛,便是司馬林的父親。

其時諸保昆年紀已經不小,兼之自稱曾跟家中護院的武師練過一些三腳貓的花拳綉腿,司馬衛原不肯收。但諸家是川西大財主,有錢有勢,青城派雖是武林,終究在川西生根,不願與當地豪門失和,再想收一個諸家的子弟為徒,頗增本派聲勢,就此答允了下來。待經傳藝,發覺諸保昆的武功著實不錯,盤問了幾次,諸保昆總是依著都靈子事先的指點,捏造了一派說辭以答。司馬衛礙著他父親的面子,也不過份追究,心想這等富家子弟,能學到這般身手,已算是十分難得了。

諸保昆投入青城之後,得都靈子詳加指點,哪幾門青城派的武學須得加意鑽研。他逢年過節,送師父、師兄,以及眾同門的禮極重,師父有什么需求,不等開言示意,搶先便辦得妥妥貼貼,反正家中有的是錢,一切輕而易舉。司馬衛心中過意不去,在武功傳授上便也絕不藏私,如此七八年下來,諸保昆已盡得青城絕技。

本來在三四年之前,都靈子已命他離家出游,到山東蓬萊山去出示青城武功,以便盡知敵人的秘奧,然後一舉而傾覆青城派。但諸保昆在青城門下數年,覺得司馬衛待己情意頗厚,傳授武功時與對所有親厚弟子一般無異,想到要親手覆滅青城一派,誅殺司馬衛全家,實在頗有不忍,暗暗打定主意:總須等司馬衛師父去世之後,我才能動手。司馬林師兄待我平平,殺了他也沒什么。因此上又拖了幾年。都靈子幾次催促,諸保昆總是推說:青城派中的青字九打和城十八破並未學全。都靈子花了這許多心血,自不肯功虧一簣,只待他盡得其秘,這才發難。

但到去年冬天,司馬衛在川東白帝城附近,給人用城字十二破中的破月錐功夫穿破耳鼓,內力深入腦海,因而斃命。那破月錐功夫雖然名稱中有個錐字,其實並非使用鋼錐,而是五指成尖錐之形戳出,以渾厚內力穿破敵人耳鼓。

司馬林和諸保昆在成都得到訊息,連夜趕來,查明司馬衛的傷勢,兩人又驚又悲,均想本派能使這破月錐功夫的,除了司馬衛自己之外,只有司馬林、諸保昆,以及其他另外兩名耆宿高手。但事發之時,四人明明皆在成都,正好相聚在一起,誰也沒有嫌疑。然則殺害司馬衛的凶手,除了那號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姑蘇慕容氏之外,再也不可能有旁人了。當下青城派傾巢而出,盡集派中高手,到如蘇來尋慕容氏算帳。

諸保昆臨行之前,暗中曾向都靈子詢問,是否蓬萊派下的手腳。都靈子用筆寫道:司馬衛武功與我在伯仲之間,我若施暗算,僅用天王補心針方能取他性命。倘若多人圍攻,須用本派鐵拐陣。諸保昆心想不錯,他此刻已深知兩位師父的武功修為誰也奈何不了誰,說到要用破月錐殺死司馬衛,別說都靈子不會這門功夫,就是會得,也無法勝過司馬衛的功力。是以他更無懷疑,隨著司馬林到江南尋仇。都靈子也不加阻攔,只叫他事事小心,但求多增閱歷見聞,不可枉自為青城派送了性命。

到得蘇州,一行人四下打聽,好容易來到聽香水榭,雲州秦家寨的群盜已先到了一步。青城派門規甚嚴,若無掌門人的號令,誰也不敢亂說亂動,見到秦家寨群盜這般亂七八糟,都是好生瞧他們不起,雙方言語間便頗不客氣。青城派志在復仇,於聽香水榭中的一草一木都不亂動半點,所吃的干糧也是自己帶來。這一來倒反占了便宜,老顧的滿口唾沫、滿手污泥,青城派眾人就沒嘗到。

王語嫣、阿朱等四人突然到來,奇變陡起。諸保昆以青城手法發射青蜂釘,連司馬衛生前也絲毫不起疑心,哪知王語嫣這小姑娘竟爾一口叫破。這一下諸保昆猝不及防,要待殺她滅口,只因一念之仁,下手稍慢,已然不及。何況天王補心針五字既被司馬林等聽了去,縱將王語嫣殺了,也已無濟於事,徒然更顯作賊心虛而已。

這當兒諸保昆全身冷汗直淋,腦中一團混亂,一回頭,只見司馬林等各人雙手籠在衣袖之中,都狠狠瞪著自己。

司馬林冷冷的道:諸爺,原來你是蓬萊派的他不再稱諸保昆為師弟,改口稱之為諸爺,顯然不再當他是同門了。

諸保昆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神情極為尷尬。

司馬林雙目圓睜,怒道:你到青城派來卧底,學會了破月錐的絕招,便即害死我爹爹。你這狼心狗肺之徒,忒也狠毒。雙臂向外一張,手中已握了雷公轟雙刃。他想,本派功夫既被諸保昆學得,自去轉授蓬萊派的高手。他父親死時,諸保昆雖確在成都,但蓬萊派既學到了這手法,那就誰都可以用來害他父親。

諸保昆臉色鐵青,心想師父都靈子派他混入青城派,原是有此用意,但迄今為止,自己可的確沒泄漏過半點青城派武功。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如何能夠辯白看來眼前便一場惡戰,對方人多勢眾,司馬林及另外兩位高手的功夫全不在自己之下,今日眼見性命難保,心道:我雖未做此事,但自來便有叛師之心,就算給青城派殺了,那也罪有應得。當下將心一橫,只道:師父決不是我害死的

司馬林喝道:自然不是你親自下手,但這門功夫是你所傳,同你親自下手更有什么分別向身旁兩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說道:姜師叔、孟師叔,對付這種叛,不必講究武林中單打獨斗的規矩,咱們一起上。兩名老者點了點頭,雙手從衣袖之中伸出,也都是左手持錐,右手握錘分從左右圍上。

諸保昆退了幾步,將背脊靠在廳中的一條大柱上,以免前後受敵。

司馬林大叫:殺了這叛徒,為爹爹復仇向前一沖,舉錘便往諸保昆頭頂打去。諸保昆側身讓過,左手還了一錐。那姓姜老者喝道:你這叛徒奸賊,虧你還有臉使用本派武功。左手錐刺他咽喉,右手小錘鳳點頭連敲三錘。

秦家寨群盜見那姓姜老者小錘使得如此純熟,招數又極怪異,均大起好奇之心。姚伯當等都暗暗點頭,心想:青城派名震川西,實非幸至。

司馬林心急父仇,招數太過莽撞,諸保昆倒還能對付得來,可是姜孟兩個老者運起青城派穩、狠、陰、毒四大要訣,錐刺錘擊,招招往他要害招呼,諸保昆左支右絀,傾刻間險象環生。

他三人的鋼錐和小錘招數,每一招諸保昆都爛熟於胸,看了一招,便推想得到以後三四招的後著變化。全仗於此,這才以一敵三,支持不倒,又拆十余招,心中突然一酸,暗想:司馬師父待我實在不薄,司馬要師兄和孟姜兩位師叔所用的招數,我無一不知。練功拆招之時尚能故意藏私,不露最要緊的功夫,此刻生死搏斗,他們三人自然竭盡全力,可見青城派功夫確是已盡於此。他感激師恩,忍不住大叫:師父決不是我害死的

便這么一分心,司馬林已撲到離他身子尺許之處。青城派所用兵刃極短極小,厲害處全在近身肉搏。司馬林這一撲近身,如果對手是別派人物,他可說已然勝了七八成,但諸保昆的武功與他一模一樣,這便宜雙方卻是相等。燭光之下,旁觀眾人均感眼花繚亂,只見司馬林和諸昆二人出招都是快極,雙手亂揮亂舞,只在雙眼一睞的剎那之間,兩人已折了七八招,鋼錐上戳下挑,小錘橫敲豎打,二人均似發了狂一般。但兩人招數練得熟極,對方攻擊到來,自然而然的擋格還招。兩人一師所授,招數法門殊無二致,司馬林年輕力壯,諸保昆經驗較富。頃刻間數十招過去,旁觀眾人但聽得叮叮當當的兵刃撞擊之聲,兩人如何進攻守御,已全然瞧不出來。

孟姜二老者見司馬林久戰不下,突然齊聲唿哨,著地滾去,分攻諸保昆下盤。

凡使用短兵刃的,除了女子,大都均擅地堂功夫,在地下滾動跳躍,使敵人無所措手。諸保昆於這雷公著地轟的功夫原亦熟知,但雙手應付司馬林的一錐一錘之後,再無余裕去對付姜孟二老,只有竄跳閃避。姜老者鐵錘自左向右擊去,孟老者的鋼錐卻自右方戳來。諸保昆飛左足徑踢孟老者下顎。孟老者罵道:龜兒子,拚命么向旁一退。姜老者乘勢直上,小錘疾掃,便在此時,司馬林的小錘也已向他眉心敲到。諸保昆在電光石火之間權衡輕重,舉錘擋格司馬林的小錘,左腿硬生生的受了姜老者的一擊。

錘子雖小,敲擊的勁力卻著實厲害,諸保昆但覺得痛入骨髓,一時也不知左腿是否已經折斷,當的一聲,雙錘相交,靈星閃爆,啊的一聲大叫,左腿又中了孟老者一錐。

這一錐他本可閃避,但如避過了這一擊,姜孟二老的雷公著地轟即可組成地母雷網,便成無可抵御之勢,反正料不定左腿是否已斷,索性再抵受鋼錐的一戳。數招之間,他腿上鮮血飛濺,灑得四壁粉牆上都是斑斑點點。

王語嫣見阿朱皺著眉頭,撅起了小嘴,知她厭憎這一干人群相斗毆,弄臟了她雅潔的房舍,微微一笑,叫道:喂,你們別打了,有話好說,為什么這般蠻不講理司馬林等三人一心要將弒師奸徒斃於當場;諸保昆雖有心罷手,卻哪里能夠王語嫣見四人只顧惡斗,不理自己的話,而不肯停手的主要是司馬林等三人,便道:都是我隨口說一句天王補心針的不好,泄漏了諸爺的門戶機密。司馬掌門,你們快住手司馬林喝道:父仇不共戴天,焉能不報你羅唆什么王語嫣道:你不停手,我可要幫他了

司馬林心中一凜:這美貌姑娘的眼光十分厲害,武功也必甚高,她一幫對方,可有點兒不妙。隨即轉念:咱們青城派好手盡出,最多是一擁而上,難道還怕了她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手上加勁,更如狂風驟雨般狠打急戳。

王語嫣道:諸爺,你使李存孝打虎勢,再使張果老公騎驢諸保昆一怔,心想:前一招是青城派武功,後一招是蓬萊派的功夫,這兩招決不能混在一起,怎可相聯使用但這時情勢緊急,哪里更有詳加考究的余暇,一招李存孝打虎使將出去,當當兩聲,恰好擋開了司馬林和姜老者擊來的兩錘,跟著轉身,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正好避過姜老者的三下伏擊。姜老者這一招伏擊錐錘並用,連環三擊,極是陰毒狠辣。諸保昆這三步每一步都似醉漢跟蹌,不成章法,卻均在間不容發的空隙之中,怡好避過了對方的狠擊,兩人倒似是事先練熟了來炫耀本事一般。

這三下伏擊本已十分精巧,閃避更是妙到顛毫。秦家寨群盜只瞧得心曠神怡,諸保昆每避過一擊,便喝一聲采,連避三擊,群盜三個連環大采。青城派眾人本來臉色陰沉,這時神氣更加難看。

段譽叫道:妙啊,妙啊諸兄,王姑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會吃虧。

諸保昆走這三步張果老倒騎驢時,全沒想到後果,腦海中一片混混噩噩,但覺死也好,活也好,早就將性命甩了出去;沒料到青城、蓬萊兩派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連接在一起運使,就此避這這三下險招。他心中的驚駭,比秦家寨、青城派諸人更大得多了。

只聽王語嫣又叫:你使韓湘子雷擁藍關,再使曲徑通幽這是先使蓬萊派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諸保昆想也不想,小錘和鋼錐在身前一封,便在此時,司馬林和孟老者雙錐一齊戳到。三人原是同時出手,但在旁人瞧來,倒似諸保昆先行嚴封門戶,而司馬林和孟老者二人明明見到對方封住門戶,無隙可乘,仍然花了極大力氣使一著廢招,將兩柄鋼錐戳到他錘頭之上,當的一擊,兩柄鋼錐同時彈開。諸保昆更不思索,身形一矮,鋼錐反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搶上攻他後路,萬萬想不到他這一錐竟會在這時候從這方位刺到。曲徑通幽這一招是青城派的武功,姜老者熟知於胸,如此刺法全然不合本派武功的基本道理,諸保昆如在平日練招時使將出來,姜老者非哈哈大笑不可。可是就這么無理的一刺,姜老者便如要自殺一般,快步奔前,將身子湊向他的鋼錐,明知糟糕,卻已不及收勢,噗的一聲響,鋼錐已插入他腰間。他身形一晃,俯身倒地。青城派中搶出二人,將他扶了回去。

司馬林罵道:諸保昆你這龜兒子,你親手傷害姜師叔,總不再是假的了吧王語嫣道:這位姜老爺子是我叫他傷的。你們快停手吧司馬林怒道:你有本領,便叫他殺了我王語嫣微笑道:諸爺,你使一招鐵拐李月下過洞庭,再使一招鐵拐李玉洞論道。

諸保昆應道:是心想:我蓬萊派武功之中,只有呂純陽月下過洞庭,只有漢鍾離玉洞論道,怎地這位姑娘牽扯到鐵拐李身上去啦想來她於本派武功所知究屬有限,隨口說錯了。但當此緊急之際,司馬林和孟老者決不讓他出口發問,仔細參許,只得依平時所學,使一招呂純陽月下過洞庭。

這招月下過洞庭本來大步而前,姿勢飄逸,有如凌空飛行一般,但他左腿接連受了兩處創傷之後,大步跨出時一跛一拐,那里還像呂純陽,不折不扣便是個鐵拐李。可是一跛一拐,竟然也大有好處,司馬林連擊兩錐,盡數落了空。跟著漢鍾離玉洞論道這招,也是左腿一拐,身子向左傾斜,右手中小錐當作蒲扇,橫掠而出時,孟老者正好將腦袋送將上來。拍的一聲,這一錐剛巧打在他嘴上,滿口牙齒,登時便有十余枚擊落在地,只痛得他亂叫亂跳,拋去兵刃,雙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

司馬林暗暗心驚,一時拿不定主意,要繼續斗將下去,還是暫行罷手,日後再作復仇之計。眼見王語嫣剛才教的這兩招實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後,定會撲向諸保昆右側,而諸保昆在那時小錘橫搶出去,正好擊中他嘴巴。偏偏諸保昆左腿跛了,漢鍾離玉洞論道變成了鐵拐李玉洞論道,小錘斜著出去,否則正擊而出,便差了數寸,打他不中,這其中計算之精,料敵之准,實是可驚可駭。

司馬林尋思:要殺諸保昆這龜兒子,須得先阻止這女娃子,不許她指點武功。正在計謀如何下手加害王語嫣,忽聽她說道:諸相公,你是蓬萊派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學武功,原是大大不該。我信得過司馬衛老師父不是你害的,憑你所學,就算去教了別的好手,也決不能以破月錐這招,來害死司馬老師父。但偷學武功,總是你的不是,快同司馬掌門陪個不是,也就是了。

諸保昆心想此言不錯,何況她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她所教這幾招方得脫險,她的吩咐自不能違拗,當即向司馬林深深一揖,說道:掌門師哥,是小弟的不是

司馬林向旁一讓,惡狠狠的罵道:你先人板板,你龜兒還有臉叫我掌門師哥

王語嫣叫道:快遨游東海

諸保昆心中一凜,身子急拔,躍起丈許,但聽得嗤嗤嗤響聲不絕,十余枚青蜂釘從他腳底射過,相去只一瞬眼之間,若不是王語嫣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熬游東海這一招,單只說提防暗器,自己定然凝神注視敵人,哪知道司馬林居然在袖中發射青蜂釘,再要閃避已然不及了。

司馬林這門袖里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馬氏傳子不傳徒的家傳絕技。這是司馬氏本家的規矩,孟姜二老者也是不會,司馬衛不傳諸保昆,只不過遵守祖訓,也算不得藏私。殊不知司馬林臉上絲毫不動聲色,雙手只在袖中這么一攏,暗暗扳動袖中青蜂釘的機括,王語嫣卻已叫破,還指點了一招避這門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萊派的遨游東海。

司馬林這勢所必中的一擊竟然沒有成功,如遇鬼魅,指著王語嫣大叫: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滿口牙齒被小錘擊落,有三枚在忙亂中吞入了肚。他年紀已高,但眼明發烏,牙齒堅牢,向來以此自負,其時牙齒掉一枚便少一枚,無假牙可裝,自是十分痛惜,滿嘴漏風的大叫:抓了這女娃子,抓了這女娃子

青城派中門規甚嚴,孟老者輩份雖高,但一切事務都須由掌門人示下。眾弟子目光都望著司馬林,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即齊向王語嫣撲去。

司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這般熟悉王語嫣道:我是從書上看來的。青城派武功以詭變險狠見長,變化也不如何繁復,並不難記。司馬林道:那是什么書王語嫣道: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書。記載青城武功的書有兩部,一部是青字九打,一部是城字十八破,你是青城派掌門,自然都看過了。

司馬林暗叫:慚愧他幼時起始學藝之時,父親便對他言道:本門武功,原有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可惜後來日久失傳,殘缺不全,以致這些年來,始終跟蓬萊派打成個僵持不決的局面,倘若有誰能找到這套完全的武功,不但滅了蓬萊派只一舉手之勢,就是稱雄天下,也不足為奇。這時聽她說看過此書,不由得胸頭火熱,說道:此書可否借與在下一觀,且看與本派所學,有何不同之處

王語嫣尚未回答,姚伯當已哈哈大笑,說道:姑娘別上這小子的當。他青城派武功簡陋得緊,青字最多有這么三打四打,成字也不過這么十一二破。他想騙你的武學奇書來瞧,千萬不能借。

司馬林給他拆穿了心事,青郁郁的一張臉上泛起黑氣,說道:我自向王姑娘借書,又關你秦家寨什么事了

姚伯當笑道:自然關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這個人,心中記得了這許許多多希奇古怪的武功,誰得到她,誰便是天下無敵。我姓姚的見到金銀珠寶,俊童美女,向來伸手便取,如王姑娘這般千載難逢的奇貨,如何肯不下手司馬兄弟,你青城派想要借書,不妨來問問我,問我肯是不肯。哈哈,哈哈你倒猜上一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當這幾句話說得無禮之極,傲慢之至,但司馬林和孟姜二老聽了,都不由得怦然心動;這小小女子,於武學上所知,當真深不可測。瞧她這般弱不禁風的模樣,要自己動手取勝,當然是不能的,但她經眼看過的武學奇書顯然極多,兼之又能融會貫通。咱們若能將她帶到青城派中,也不僅僅是學全那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不軌之心,今日勢須大戰一場了。

只聽姚伯當又道:王姑娘,我們原本是來尋慕容家晦氣的,瞧這模樣,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