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就像是,忽然之間,天崩地裂。
在這近乎被凍結的空氣中,所有人都驚駭的瞪大眼睛,凝視著那一張被淚水所劃過的面孔,渾濁的眼淚自臉頰落下,一滴,又一滴,落入了空空盪盪的碗里。
郭守缺流下了眼淚。
因幸福的離去而痛哭哀悼,放聲悲鳴。
那一份幸福實在太過與殘忍,令黑暗和災厄也為之凍結,在悲傷中收縮,枯萎。
死寂里,只有破碎的聲音響起。
從他的面孔之上,軀殼之中……裂隙緩慢的擴散,那些合攏的傷口再度崩裂,像是龜裂的陶土一般,落入內里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他在,崩潰。
當被這一份溫柔的幸福擊潰之後,怪物就再無容身之地,悲鳴著躲進黑暗里,隨著黑暗一同消散。
在淚水劃過的面孔上,裂隙擴散,化為塵埃。
「謝謝你,懷紙小姐。」
郭守缺抬起殘缺的面孔,誠懇的道謝,流著淚,迎接著終結的到來。
最後,衰朽的面孔上,驟然勾起了嘲弄的笑容:「不過,你該不會以為……這就完了吧?」
那一瞬間,衰敗和潰散戛然而止。
枯萎的黑暗席卷,噴薄而出,化為庄嚴的冠冕,籠罩在他斑駁的長發之上,映照著幽暗之光。
將一切輝煌盡數吞沒。
純粹的黑暗里,那一張停止龜裂的面孔微笑著,端詳著槐詩愕然的面孔:「你難道覺得,我會被這種東西,擊潰嗎?」
槐詩愣在了原地。
忘記呼吸,只能聽見胸腔之中急促又艱難的搏動聲響,心臟被無形的手掌攥緊了,痛苦掙扎。被突如其來的惡寒所吞沒了。
難以置信。
這個老怪物,竟然對那樣的幸福,毫無任何眷戀!
他的人生究竟在追求什么見鬼的東西?他究竟真的算是活著么?
他真的是……自己所以為的『人類』嗎!
「棋差,一招……實在是,太遺憾了。」
郭守缺仰頭,大笑,抬起手,愉快的擦拭著眼角的淚痕:「如此幸福的滋味,實在是讓人懷念。
真是一計漂亮的絕殺啊,懷紙小姐,太漂亮了,漂亮到我有那么一瞬間以為自己真的要輸了。
可惜,實在是太可惜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不是很難過?真的就差一點點呀,懷紙小姐,倘若是我是那種會眷戀這種幸福的人,如今贏的人,一定是你吧?」
郭守缺嘲弄的咧嘴,鋒銳的牙齒從牙床之上突出:「可惜,對於那種丟人丟到地獄里徒弟,如今的我,連一點關懷和感情都奉欠!!」
毫不掩飾自己的冷酷與殘忍,郭守缺鄙夷的說:「他早已經,被我舍棄了!」
槐詩的臉色鐵青,內心的溫度漸漸冰冷下去。
在他眼前的敵人,是連幸福都可以隨意舍棄,最重要的人的關懷都可以棄之如敝履的——怪物!
這一瞬間,就在槐詩的面前,那個已然徹頭徹尾的蛻變為怪物的郭守缺,抬起手,朝著槐詩的面孔探出。
五指之間,手機浮現,展露出鎖屏的畫面。
一張照片。
「啥玩意兒?」
槐詩瞪大了眼睛。
照片上,是一張稚嫩又俏皮的表情,大概八歲的小女孩兒,扎著兩個馬尾辮,甜蜜的微笑著,騎在爺爺的脖子上,朝著鏡頭比劃出一個v字。
「看到了嗎?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郭守缺的手機屏幾乎懟在了槐詩臉上,屏幕上,那個帶著搞笑針織帽的老頭兒正隔著屏幕對槐詩愉快的大笑。
「你該不會以為,老朽是那種失獨老頭兒、孤家寡人吧?」
郭守缺好奇的問,「都已經這年頭了,難道還有人會覺得高手都是滅情絕性,無牽無掛,逢年過節連個紅包都發不出去?不會吧?不會吧?」
「……這……這誰啊?」
槐詩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不太夠用。
「當然是老朽的孫女啊。雖然是那個不肖徒弟的女兒,但和那個只知道背刺師傅的混賬完全不一樣!」
郭守缺瞪大眼睛,震聲說:「已經到了會叫爺爺的歲數了,軟軟糯糯的,像是糯米搓成的團子。所以小名叫做小糯米——看到了嗎,看到了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槐詩耳邊怒吼:「這才是,老朽的珍寶!」
「至於守靜那種數典忘宗、離經叛道的狗東西,死在哪里都無所謂!連我家的門都別想進,只要把小乖乖帶過來就行了。」
如是,得意的,愉快的,興奮的,郭守缺展開雙手,驕傲的宣告:「我,已經有更勝過那幸福的寶物了!」
死寂里,槐詩只覺得腦子變成了一團亂麻,千頭萬緒亂竄,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個字。
草……
你媽的,郭守缺你竟然是個人生贏家?!
機關算盡,想過了一切的可能。
槐詩工於心計做了十萬份計劃,准備了一切變化,卻唯獨沒想到郭守缺這王八蛋日子過的竟然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