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可以殺了我,但你逃不過那個詛咒。」
在昏沉之中,槐詩的頭顱一陣劇痛,腳步踉蹌了一下,憤怒地咬牙,向前,踏出,沙啞地問:「一個莫名其妙的笑話?這就是你的遺言?」
「是嗎?」
老肖昂起頭,啐出一口黑血,獰笑:「難道還要說得再明白一點么,槐詩?或者說,你為什么不去問問艾晴呢?」
艾晴沒有說話。
眼眸低垂。
「看到了嗎?」
老肖嗤笑:「只有你一個人被蒙在鼓里啊,不對,還多了一個。」
他滿是惡意地凝視著槐詩的身後,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女。
「放棄吧,槐詩。」
老肖搖頭,發出嘲弄的聲音:「哪怕你再怎么掙扎,也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究竟是我的提問不夠簡單,還是你不願意從思考中得到結果呢?
「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他放聲大笑,「這艘船上,能夠抵達新大陸的人,只能有一個!」
這就是艾晴所沉默的真相。
神明們在斗爭之中最後所定下契約,在種種激烈或者隱秘的試探之後做出妥協。
諸神大可殘酷地對這些背叛者降下懲戒,而白冠王也並不慷慨——他想要的並不是只會夾著尾巴的喪家犬和失意沉淪的失敗者。
神明們的阻礙和詛咒他反而求之不得,只有通過如此殘忍和冷酷的方式,才能徹底令逃亡者們掐滅不切實際的妄想,去面對冰冷的現實和慘烈的廝殺。
從一開始,這一艘船,就不是逃亡者們的理想鄉。
而是自渣滓和廢物之中熔煉出奇跡之金的大釜。
從一百個失敗者中選出一個成功者,從這無數被拋棄的塵埃中挑選出真正的強者,真正足以幫助自己完成大業的人。
這就是白冠之主的詛咒與賜福。
在這船上所有的罪人中,只會有一個人得到白冠王的特赦。
只有一個。
當五月花號揚帆起航的時候,最終的結果便已經注定,一切都不容逃避,往後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結局而已。
只為迎來最終的勝者。
當恍然的那一瞬間,槐詩感覺到顱骨之中宛如熔岩一般爆發的劇痛,幾乎難以站穩。劇烈的波瀾回盪在他的源質之中。
就好像有鐵的筆落下,一劃一劃地在他的靈魂之中刻下了不容違抗的命令。
令他顫抖,慘烈咆哮。
「終於明白了么?槐詩。」
「那么,最後,我們再猜猜看……」他怪笑著,輕聲呢喃:「我們所這一段歷史,又是記錄在誰的賢者之石中的呢?」
那一瞬間,槐詩怒吼,斧刃斬落。
徹底斬碎了他的狗頭!
破碎的頭顱滾落在地上,依舊殘留著最後的嘲弄笑容。
「帕拉塞爾蘇斯的一切將會埋葬在此處。」
破碎的頭顱自血中抬起眼眸,嘴唇無聲地開闔,憐憫地凝視著面前的槐詩和莉莉:「她死在你的手中。」
「亞伯拉罕·范·赫爾辛,不要忘了,這就是你的使命。」
他閉上眼睛。
自槐詩的斧刃之下,分崩離析。
就在漸漸冰冷的屍體手中,五指緩緩攤開,露出了那一枚遍布劃痕的流浪者硬幣。
硬幣之上,大天使的聖像漠然地凝視著槐詩的面孔,笑容嘲弄。
槐詩無力的倒地,再也無法握緊斧子。
有無數的聲音回盪在他的耳邊,如雷嘶吼,或是輕柔呢喃,千萬人的聲音重疊在他的意識之中,下達了不容違抗的使命。
殺死帕拉塞爾蘇斯!
殺死……莉莉!
這就是范海辛必須完成的任務,這就是賢者之石里所留下的結局,這就是……曾經你親手所做的一切!
那一瞬間,槐詩自魂魄撕裂的痛楚中恍悟。
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嘲笑自己。
當他竭盡全力,撿起了落在地上的槍,緩緩從地上爬起的時候,眼神就變得陌生起來。
就好像從一場漫長的夢中驚醒那樣的。
莉莉呆呆地看著他的樣子,許久,許久,好像終於明白了什么,蒼白的臉上卻依舊帶著令人難過的迷惑。
「原來……你是來殺死我的嗎,槐詩?」
「是啊。」
槐詩頷首,忍受著顱骨中鎮痛,面色漸漸猙獰。
緩緩地抬起了手槍。
對准了少女的面孔。
擊碎了她最後的希望,令她再忍不住眼淚。
「究竟為什么啊!」她哽咽著吶喊:「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槐詩沒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凝視著她流淚的樣子,許久,輕聲嘆息:「是啊,為什么只是想要幸福生活會那么困難呢。」
他說,「大概……這個世界便是這樣吧。」
從一開始,便籠罩在地獄的陰影里……自由只不過是稍縱即逝的幻覺,卑微的生命乃是神明們指尖的貨幣。
這樣的世界里,哪里有什么幸福可以去追尋呢?
槐詩垂下眼睛,感覺到軀殼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分崩離析。
」對不起,騙了你。「
他輕聲呢喃著,這就是最後的道別和歉意。
既然從一開始,這一場游戲就已經注定了結局,那么現在,就讓它結束吧。
於是,往日的溫情不再。
槐詩,扣動了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