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老沉默,分不清究竟是惱怒還是欣慰,只是看著琴箱上那個如今已經黯淡了的簽名,忽然輕聲笑起來,「能有這么燦爛的人生態度真好啊。」
他轉過身,回到了評審席那里去了。
「不必擔心,先生們。」他告訴自己的朋友們:「你們的玩笑對他而言簡直游刃有余。」
施勞德一愣,茫然地看向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年,有些擔心:「槐,如果你狀態不好的話,考試可以暫停,你沒必要太過緊張。」
「不,先生,我的狀態從沒有這么好過。」
槐詩向著自己的觀眾們微笑,「無需擔心。」
琴譜被隨意地丟在了旁邊,甚至再懶得看一眼。
他垂下了眼睛。
感覺到心臟在瘋狂跳動,無形的音符那節奏中涌現,仿佛化作了灼熱的烙鐵,將鮮血都燒作了熾熱的熔岩,搏動在他的血脈之中,狂熱流淌。
而那一只按住琴弦的左手中,仿佛有無形的電流在涌動一般,一節節地貫徹了每一個指頭,觸感前所未有的靈敏,甚至分辨出琴弦之上細密纏痕中的每一條距離。
憑借著鼓手的技巧,觸覺竟然自從雙手之上延伸到琴身上去了。
宛如一體。
意識未曾有過的活躍著,清晰地記憶著每一個音符和節奏的位置,嚴絲合縫地楔入了肉體的本能之中,漸漸構築起了昔日魔鬼留在人間的輪廓。
「讓我開始吧……」
那一瞬間,槐詩抬起眼睛。
《帕格尼尼隨想曲 no.24——a小調隨想曲:急板》
演奏開始!
緊接著,嘶啞的聲音自從琴弦之上驟然迸發。
陳舊的大提琴陡然一震,仿佛自沉眠之中咆哮著蘇醒。
一瞬間尖銳的聲響,不止是施勞德,所有人都被這嘶啞的尖鳴所刺痛了,皮膚浮現了細密的雞皮。
就好像鐵片和玻璃摩擦,開場的旋律是如此地突兀和不當,簡直好像演奏事故,令人感覺到了驚愕和不快。
可緊接著,這事故一般狂熱的聲音便在琴弓的拉扯之下,狂妄地繼續向前狂奔而去,驟然自尖銳圓融地過度到平穩,仿佛形成了一個奇妙地回旋。
——主題展開!
就好像是開幕之前的警告那樣。
最後的憐憫。
蓋因災厄之盒即將打開。
.
那一刻,考場門外,考生休息室的門被一只手輕柔的關閉,在門後的走廊里,全副武裝的雇佣兵們悄無聲息地疾奔而過,就好像黑色的血一樣,奔流在黑暗中。
外層封鎖。
內層隔絕。
反制措施激活,總控系統上線……
在巧妙的隔絕之下,整個大樓在瞬息間被干脆利落地分為了兩個部分,外層的考試依舊運轉如常,可內層已經化作了密不透風的黑箱。
如有實質的寒意籠罩了一寸空間,寸寸封鎖。
在監控室的指揮下,而女廁所的門被粗暴地撞開了。
房間的盡頭,洗手池前的少女錯愕回頭,卻看到了一個個頭戴面具的魁梧士兵。為首的人沖了上來,不容傅依反抗,粗暴地將一張手帕捂在了她的臉上。
很快,傅依昏了過去。
「誘餌准備完畢。」
代號鬣狗的干員在面具之後咧嘴,抬起手按下了耳邊的通訊器:「突入隊准備。」
在另一頭,考場之外,手持著破門錘和大盾的雇佣兵們舉起了武器,等待著來自監控室指揮處的命*******在繼續,同考場中的演奏那樣。
此刻,哪怕隔著厚重的隔音海綿,也無法掩蓋那尖銳的旋律。
伴隨著槐詩左手食指地彈動,第二次重復,破碎的音符被完美地拼湊與一處,令那開場尖銳的嘶啞聲音徹底地同旋律化作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緊接著,自低沉轉做高亢,旋律一步步向上飆升,就好像踩著鐵的階梯,帶來了沉重的回音動盪,可它又在即將抵達巔峰的時候驟然向下,如同過山車一樣,漸漸地變作了細微和低沉。
寂靜暫時地到來。
短短十五秒的旋律,令在場的所有人陷入了數度的錯愕之中。可當他們仔細評判這簡短的』主題』部分時,卻分明感受到了一種『警告』的韻味。
山雨欲來!
緊接著,他們便看到了槐詩深吸了一口氣。
扶在琴頸之上的左手四指猛然彈起,向著琴弦按落。
緊接著瘋狂如暴雨的旋律自琴弦之上迸發,以大師們看來略顯笨拙和粗陋的指法如今卻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粗暴地打開了震人心魄的十一變奏序幕。
於是,堪稱瘋狂的尖銳旋律自琴弓的催發之下穿刺而來!
短短彈指之間的迅速變化令人的耳膜都難以跟得上那可怕的速度,琴頸上的四指以肉眼追之不及的速度在跳躍和揮灑。
啊,剛剛那確實是來自少年的警告沒有錯——考官們終於恍然大悟——因為他要去打開地獄列車的車剎!
因為震人心魄的十一變奏開始了!
那是以十一種不同的技巧和手法所展露出的相同主題,當年帕格尼尼近乎奢侈地向世人炫耀自身才華和極限所鑄就的瑰寶,如今,在少年的手中再度演繹而出。
可如今他所見證的一切卻如此地令人難以想象。
那個剛剛看上去在手法和技巧上略顯笨拙的少年,如今卻使用他不算出彩的拙劣方式,完成了如此激烈的變化和變調。
不止是那看上去化作幻影的飛頓弓,也不止是如驚雷的左手播弦,還有在高低音區之間的瘋狂循環和雙音音階式的急速下行……而是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東西。
追上了?
施勞德幾乎窒息,那個少年竟然真得追上了帕格尼尼的節奏!
他怔怔看著那個少年蒼白的臉色,還有他眼中的狂熱神采和血絲。
狂熱的聲音向高處迸發!
.
那一瞬間,在廁所的門外,響起了一個不應該存在於此處的聲音。
「這里是女廁所哦。」
眯著眼睛的大姐姐微笑著,凝視著這群不速之客們:「就算是尿急,也不應該跑到這里來吧?」
瞬間的錯愕和震驚,室內所有人齊齊回頭,看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羅嫻,還有門外的牆壁上,那一片迸射而上的鮮血。
就在她那一雙白色拖鞋的後面,一具無頭的屍體靜靜地倒在了門口,原本戒備森嚴的走廊里已經再無任何聲息。
本來應該進攻的。
應該第一時間扣動扳機。
可是不知為何,凝視著那一張柔和的笑臉,所有人卻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惡寒,寒冷將自己吞沒了,一寸寸地凍結了肢體,切斷了神經,擊破了感知……
就好像被掠食者所端詳著的食物那樣。
獵人們變成了獵物。
死一般的寂靜里,只有羅嫻微微地抬頭,好像傾聽著來自遠方的旋律那樣。
「不錯的琴聲啊。」她輕輕頷首,看著面前的敵人們,「聽上去就好像地獄的門被打開了一樣,對不對?」
說著,姣好的身軀微微彎下,自腳邊的菜籃子里翻撿著,最後,拔出了一根裹著保鮮膜的新鮮大蔥,掄在手里,微微甩了兩下。
就好像這就是武器了。
她微笑著,向著敵人們頷首致意。
「那么,我們這里也開始吧……」
在她的身後,門,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走廊之中再度恢復了一片死寂。
唯有仿佛來自地獄的震怖旋律在遠方響起。
.
當社保局的隊伍以邊境跳躍的方式突入了大樓之中時,便陷入了呆滯。
原照錯愕地凝視著面前慘烈的場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此刻,在考場之外的走廊中,已經化作了不折不扣的阿鼻地獄。
數十名武裝到牙齒的雇佣兵此刻已經屍骸狼藉,倒在地上,不論是升華者還是飽受訓練和富有經驗的常人,如今他們的屍體已經別無二致。
都是同樣仿佛飽受天災蹂躪一般地慘烈。
自這一頭,到另一頭。
仿佛有無形的風暴暴虐地馳騁而過,將一切都摧枯拉朽地化作了灰燼和塵埃,只有淋漓的鮮血覆蓋了一寸純白的牆面,破碎的內臟和肢體隨意拋灑在了地上。
就在鮮血之中,末三彎下腰,自從地上撿起了一只好像在哪里見過的束發帶。
大驚失色。
帶著kitty笑臉的束發帶上,此刻已經被染成了血紅。
「小嫻?」
如臨大敵的那樣,她接通了指揮部的頻道:「狀況更新,二級警戒!雀兒,迅速通知羅老師!」
她抬起頭,凝視著被血染成凄紅的走廊深處,緊閉的門扉之後,漸漸淌溢而出的鮮血,倒吸了一口冷氣。
「羅嫻失控了……」
就在一片混亂之中,原照茫然地看著四周,最後,站在門前,透過那一線小小的玻璃窗,看向室內,難以置信。
那個小白臉竟然在拉琴?
然後,他終於聽見了。
黑暗的深處,有琴聲招盪,來自地獄的旋律如雷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