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里回盪著儀器單調的滴答聲。
羅嫻困惑地抬起眼睛,聽見了門外傳來的匆忙腳步聲。被驚醒的醫生們推門而入,為她進行了全面的檢查。
沒有遺漏任何地方。
然後困惑的發現,原本衰竭的靈魂好像自繭中重生,可是卻沒有想象中的殘缺或者是更勝以往。
沒有任何的變化。
不多不少。
雖然找不到什么可以解釋這種狀況的理由,但又沒辦法進行解刨或者是更深入的研究,有的人倒是在禁令之下想要躍躍欲試,可被旁邊靠著牆看熱鬧的老頭兒瞥了一眼之後,就乖乖地放棄了這個大膽的想法。
直到最後,只能帶著一切正常的結論遺憾離去。
只留下父女兩個在病房里。
羅老吹了口氣,將門關上之後,終於看向了自己醒來的女兒,仔細端詳,許久許久,似是不解地搖頭。
「感覺,沒什么變化啊。」
「是啊,似乎和原來都差不多。」
羅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好像並不在意。
只是難以理解。
深淵的特質還殘留在她的身上,可屬於人的部分也沒有任何衰退。
她沒有作為人而重生,可也沒有成為怪物死去。
兩邊用一種令人不快的方式再次混雜在一起……可這一次卻沒有以往的好處,失去了雙方的長處之後,卻將兩者的缺陷全部保留了下來。
沒有了深淵的暴虐和殘忍,又被賦予了人的軟弱和局限性……
這究竟算是成功還是失敗了呢?
就算她在怎么樣的拒絕過去的樣子,為此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決心,可充其量,不過是調換了一下兩邊在天平上的位置而已。
沒有墜入深淵,也沒有回到人的這一邊。
而是首鼠兩端的徘徊在了中間。
看上去和過去已經完全不同,可本質上卻沒有任何的改變,這種模樣著實讓人感覺到發自內心的無奈和不堪。
「真滑稽啊,小嫻。」
老人搖頭,一眼洞徹了這一場努力的失敗結局:「這就是你的本質,不可能被改變的,哪怕被賦予了慈愛也一樣……」
毫無溫情地下達了決絕的論斷。
早已經對這一場鬧劇的結局心知肚明。
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只靠著努力是無法改變的,就算有再怎么強的所謂的心意和羈絆也是一樣,物質的世界從來不以源質為轉移,而當你試圖用源質去干涉的時候,往往得做好事情變得越發糟糕的准備。
想要得到的越多,那么世界就會給得越多,但所得到的的未必是原本想要的結果。最終,除了空虛和幻滅之外什么都得不到。
地獄就是這么被創造出來的。
不論哪種字面意義上的『地獄』都是一樣。
「有什么所得么,小嫻?」
「好像沒有吧。」
羅嫻歪頭想了想,自嘲地笑了起來:「失去的似乎反而更多了一點……總覺得得不償失。」
沒有了原本規格外的凶暴與獵食者的本性之後,被賦予了微弱的慈愛,可內心的飢渴和殘缺卻未曾有過任何的滿足。
她依舊殘缺。
老人點了點頭,對此並不在意。只是彎下腰,將過分壯碩的身軀擠進小小的沙發里,翹起腿來:「那么,有什么領悟嗎?」
「硬要說的話,也沒有吧?」
羅嫻搖頭,遺憾嘆息:「明明被賦予了慈愛來著,可是心里想要殺死什么東西的欲望反而更加強烈了。
這就是父親你說的變本加厲么?在體會過什么是愛之後,非但沒有滿足,反而更加的渴求起那種東西來……」
通過死亡來得到幸福,通過殺人來得到愛。
不論如何,都無法彌補這一天生的缺陷。
短暫的滿足令怪物的那一面暫時退卻,可是卻比原本要超出了千百倍的渴望著曾經一度得到過的東西。
只會越發瘋狂。
「沒關系,這不是還有父親的嗎?」羅老緩緩地起身,向著她伸手:「走吧,我們回家。」
「不了,父親。」
羅嫻想了想,搖頭,認真地說道:「我已經有想殺的人了。」
「……嗯?是嗎?」
「是啊。」
羅嫻笑了起來,直到此刻,她蒼白的臉頰上才浮現出一絲紅潤,漆黑的眼瞳里洋溢著喜悅期待和愛憐。
「是什么樣的人呢?」老人困惑地撓了撓頭:「可以介紹給父親認識一下么?」
「父親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羅嫻想了想,回憶著過去的記憶:「不像是父親你一樣能夠對我做出的事情面不改色的淡然處之,也不像深淵里那些異類對我的所作所為大加贊賞,更不像其他人一樣會對我的菜和我退避三舍……在看到我的菜之後,他竟然想要嘗一下。」
說起當時的場景,她就忍不住微笑起來:「雖然只吃了一口就吐出來了,而且還哭得不像話,但他真得沒有死掉誒。」
「那時候,我就忽然在想——這大概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在我最孤獨的時候將一個我想要殺掉的人送到我的面前,令一個我殺不死的人和我成為朋友,時刻提醒我的丑惡和扭曲。」
「我不知道這樣的感情應該怎么形容……可我想要殺了他。」
羅嫻看著自己的父親,認真地告訴他:
「或者,被他殺了也一樣。」
在漫長的沉默里,老人端詳著自己的女兒,錯愕地挑起眉毛。
不知道是惋惜還是憐憫,他忍不住搖頭。
「……二十幾年第一次戀愛,竟然是單相思么?太可惜啦,小嫻……」老人輕聲嘆息,「不論是殺人還是被殺,愛人還是被愛,你恐怕都得不到。」
「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羅嫻依舊看著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一現實:「書上不是說,初戀總是節制又青澀的嘛,只是得不到結果而已,還沒有到讓人沮喪的程度吧?」
老人想了想,點頭:「也對。」
他問:「所以,是打算離開家里了么?」
「被看出來了嗎?」
「父親總要了解女兒的,不是嘛?」老人問,「打算去哪兒?羅馬?美洲?俄聯?倫敦?還是說現境之外?」
「還沒想好。」
羅嫻思考了一下,搖頭:「出去隨便走走吧,自從生下來開始,我都沒有怎么出過金陵來著……這樣的話,父親也會少很多煩惱吧?」
「還會回來嗎?」
「路過的時候自然會來看一看啊。」羅嫻說,「雖然沒有殺掉父親很可惜,也希望父親你能夠長命百歲,不要死在其他人手里啊。」
「我盡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