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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連續第二次,有人在三十分鍾內拍案而去。陳默看到窗外的秋葉已經快要落盡了,僅存下的那些在風中輕揚,要過很久才會落下一片。自然,他繼續開始發呆,今天的熱巧克力在一開始就喝完了,趁熱喝果然味道是會好很多,可是那種粘住喉嚨仿佛喘不過氣的來刺激感也不復存在。

有人說,如果一個人不理你,那可能是對方的錯,如果十個人都覺得你有問題,那應該就是你自己有問題。

陳默不打算去關心自己是不是有問題,他只知道今天的事會很快地傳到他老媽的耳朵里,然後,他幾乎有點好奇,下次,她會給他派個怎樣的女人。

這是一場較量,不動聲色,沒有火光,但是緊張壓抑,可是從小到大他們都一直這樣相處。

他記得很小的時候,老爸總是說,別惹你媽,那時他膽小,還會退縮。

再然後就不退了,他爸於是很無奈,說:兒子,退一步海闊天空。

是嗎你怎么知道退一步是海闊天空而不是萬丈懸崖陳默覺得在他的血管里一定流淌著大量的他媽媽的血,所以他們才會有相似的強硬個。自然,做兒子的不能跟媽媽明刀明槍地來,於是他記得陸臻曾經說過,陳默是這個世界上最冷的暴力狂。

不過這次算起來倒真的不是他的錯,那個女人坐下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將來是要出國的。」

陳默幾乎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回答:「我將來是不會出國的。」

於是兩個人都松了口氣,都是被家人逼著出來相親的人,會有一點同病相憐的革命情感。陳默本來以為他會在這個城巿里交到第一個女朋友,可是話題很快地引向了不可挽回的地方。

學金融的碩士,過分驕傲,過分相信巿場與經濟的力量,喜歡宣揚先進的民主人權,喜歡自稱納稅人。陳默記得他們當年做反恐預案的時候曾經給所有人分過類,而這些人實在是最叫囂卻最不需要特別關心的一群。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信仰,極難收賣,所以不會真正為任何事業而犧牲。

至於忠誠嘛

陳默頗為無聊地看著那個女人一臉嚴肅向他闡述什么叫國家機器與政治工具,她說你們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為政治服務的,是個絕對效忠的工具。戰爭就像下一盤棋,失去哪個棋子無所謂,重要的是這盤棋要贏,下棋者就高興慶祝,而你偏偏就是一個棋子,當然,人有各種各樣的追求,如果你認為你很自豪,你盡管自豪吧

「不是的」陳默在想,我最近真是太無聊了,我居然還會去反駁她,這實在太正常人了。

「不是什么那你說你們效忠誰」

「人民。」

她露出了然而不屑的笑容:「人民人民這個詞太虛幻了,它就本不存在。」

陳默垂下眼,說:「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她愣了一下,卻換了另外的表情笑道:「你這是在干嘛至於嗎這么小氣,我們只是表達不同的觀點。」

陳默抬頭瞪了她一眼,說道:「走」

一瞬間的心寒,從頭一直冷到腳底,女人幾乎有些哆嗦地拿起包,頭也不回地走掉。

人民嗎什么是人民

陳默看到窗外的不遠處的人工湖邊有一群老太太在跳扇子舞,樹下有人在看書,而更遠的地方一群中學生剛剛補完課放學。人民嗎當然,就是他們,可是也不僅僅是這些,他們有很多很多人,他們工作學習、考研出國,他們戀愛結婚、生子又離婚,他們被爭取、被利用、被保護、被犧牲。他們漫無目的,盲目生長,他們在暴力面前軟弱無能隨波逐流,然而到最後,他們仍然能夠選擇歷史的方向。

他們就像是泥土,一直被踐踏卻總能開出鮮艷的花。他們存在著,所有看似偉大的會留下名字的人都將死去,只有他們永遠活著。

所以,你看,人民這個詞一點都不虛幻,只是說給你聽,你也聽不懂。

陳默心想,他會永遠記得夏明朗說過的那句話:我們選擇拿起槍,只是因為不想看到哪一天,自己的母親早上醒來,會聽到真實的爆炸與槍聲。就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而已。

苗苑看到陳默獨自靜坐,氣溫已經降下來了,陽光不復往日的力度,可是落到他的身上還是暖暖地勾出一個場,好像他能從天地間裁出一片來給自己,自成一派的感覺。

很干凈,非常干凈苗苑看著他刺短的黑發和利落的制服,心中萌動。

這年頭男人的品味都壞掉了,他們用曼卷的劉海和五顏六色的頭發來張揚自己,他們穿著不舒服也不妥貼的衣服,在身上鑽出各種各樣的洞,掛上一串又一串的金屬飾品。他們不會明白一個男人平靜而安定的樣子有多么動人。

苗苑小心翼翼的把蛋糕放到他桌子上,她非常努力,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響,陳默沒有轉頭,只很輕地說了一聲:「謝謝,麻煩你了。」

苗苑一時驚訝:「打擾到你了。」

「沒有。」

「我我以後會小心點。」苗苑紅著臉。

陳默轉過頭看了她一眼,非常誠懇地說道:「真的沒有。」

苗苑頓時被電到,只覺得血往頭上涌,不得已暈乎乎地先逃了。

好吧,陳默看著那道慌張的背影覺得有點想笑,人民大概還包括這樣的,冒冒失失慌張的小姑娘,她們什么都不懂,可是單純溫暖,笑起來非常可愛,值得守護。

其實無論苗苑怎么小心都沒有用,當她走近的時候陳默自然會知道,不同的腳步聲代表不同的人,而微醺的可可氣息代表著熟悉的食物,所有這一切的信息他不必回頭都可以知道,因為這曾經是他賴以生存的本能。鄭楷說回到地方呆久了,感覺就會變鈍,可是陳默覺得他不會,他覺得這樣挺好的,他喜歡這樣。有時候陳默認為他天生就是應該干這行的料,雖然最初的時候考軍校只是為了要離開專制的家庭,可是最後他在那里發現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路,總有一條是與別的所有的不一樣的,最適合的道路,有人些找到了,有些人沒有。

就像這世界上有無數的人,總有一個是與別的所有的都不一樣的,最適合的人,有人些找到了,稱他們為愛人。

苗苑在櫃台與卡座之間來來去去,偶爾回頭的時候拿捏好角度往那個方向看一眼,她看著陳默一口一口把自己獨家調制的蛋糕吃干凈,心里便覺得暖暖的,幾乎有點軟。

在接下來的兩周里,苗苑看著陳默連續又相了兩次親,一次比較正常,那姑娘堅持了一個小時之後,禮貌地離開,雖然看那表情應該也不會有下文。另外一位聊得久了點,苗苑去收盤子的時候聽到她說,我男朋友blablabla

苗苑登時一囧,覺得這年頭的爹媽真是不靠譜。

這城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沫沫在多方打探之後,終於從她干刑警的表哥的閑聊中捕捉到了斯人的蹤跡。

陳默,特種大隊出身,貨真價實的特種兵,王牌狙擊手,軍事和訓練的技能都很可觀,現在轉到武警部隊,支隊領導都相當器重,投放在最銳的中隊里,就指著他帶隊拿名次搶第一。

好~~帥

苗苑眨巴眨巴眼睛,釋放出x級的萌線

「得得得,像他那種大叔,你萌一下就算了,你別真的犯傻撞過去啊」沫沫看著那雙水水的桃花滿溢的眼睛就覺得不靠譜。

苗苑臉上一紅,首先爭辯的是:「他哪里像大叔啊」

「這年頭三年一代溝。」沫沫鄭重地提醒她。

苗苑傻了眼,真的,好多好多溝,好多好多溝

「而且吧,我跟你講,他們部隊的都是火星人,上回我哥給我介紹了一個小排長,我去唱ktv他都不樂意,說我搞聲色活動,你真的別不信,我說,丫頭,他會讓你覺得自己不在地球上的」沫沫看著苗苑明顯已經神游的視線,無奈地搖了搖頭。要不怎么老輩兒人就愛養小子不愛生丫頭呢,這生個閨女就是靠不住啊

5.

一開始陳默聽到哨兵打電話說有人找還以為是誰,可是轉過拐角看到一道瘦長的側影,眼眶里就莫名地暖了一分。陸臻一手在大衣的口袋里側著頭抽煙,陸軍的制服與武警有微妙的不同,這種差異讓撲到陳默臉上的寒風變得更加尖銳。

我的兄弟們他在想,雖然現在的這些同樣都是兄弟,可是一起流過血,一起熬過死的到底不一樣。

陸臻遠遠的看到他就誇張地招手,把煙頭捏熄了扔進路邊的垃圾箱。

「哎喲,瞧瞧陳隊長」陸臻張開手,笑得陽光燦爛,有如永遠的五月。

陳默不自覺走得近了點,陸臻略有些意外,在他的記憶中陳默從來不會主動與任何人有身體上的接觸,可是很快的他就反應了過來,勒上陳默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好久不見」

「嗯」陳默覺得這天真冷,凍得人鼻腔發酸,他低了頭問道:「有事兒」

「那我不是北上嘛,隊長讓我隨路給你捎個東西。」陸臻笑嘻嘻地指著腳邊的紙盒子。

「你北上去哪里」

「呃,北京某所,不好說。」

「什么東西」陳默看著他,好順路。

「哎喲,陳隊長,你等會兒驗貨,咱先找個地方坐一下成不這風吹得,你當在抗嚴寒訓練啊」陸臻彎腰把盒子給抱了起來,陳默想了想,帶他去人間咖啡館。

這是苗苑第一次在非周六的下午看到陳默,那簡直就像一個意外的禮物,讓她驚喜不已。

陳默領著陸臻坐到他習慣的位置,陸臻四下里看了看,笑:「長品味了啊,都會上咖啡館喝咖啡了對了,你不是不喝咖啡嗎」

苗苑剛好把菜單遞過去,陳默直接讓給了陸臻,輕聲道:「熱巧克力。」

陸臻嗤的一笑出聲,相當紳士的轉頭看著苗苑的眼睛,說道:「expres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