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2 / 2)

問丹朱 希行 4928 字 2020-05-31

男人應聲是,回身整理了下帳子,說聲好好睡才走了出去,腳步遠去,室內帳子里的女人喚聲來人,值夜的仆婦忙近前,端著一碗溫熱的茶。

帳子里只伸出一只手,昏燈照耀下,肌膚細膩,指甲深紅,豐腴迷人,仆婦掀起帳子將茶杯送進去。

女人的聲音道:「聽說那個小賤人越長越像她姐姐了。」

仆婦低笑:「夫人說笑了,她姐姐再美,不也被姑爺眼不眨一下的害死了?貌美沒有用。」

「不是貌美無用,是在權勢面前無用。」女人聲懶懶,又一頓,「你這話說的,他不被美貌所惑,那當初看上我是因為什么?」

仆婦笑了:「那自然是因為將軍與夫人是天造地設一雙,一見鍾情。」

女人咯咯笑了,將茶杯遞出來「行了,睡吧,他就是看上那小賤人,也不過是個玩物。」

仆婦應聲是,聽著內里無聲,慢慢的退出去。

書房里亮著燈,坐在虎皮椅上的男人在地上投下黑影。

站著的下人靜靜等了一刻,才有聲音低低沉沉落下:「三月初十嗎?是阿妍的生日啊。」

下人低頭問:「將軍,見還是不見?」

室內再次沉默一刻,李梁輕輕敲了敲桌面,駁駁幾聲:「告訴小姐,三月初十我在停雲寺等她。」

李梁同意見她卻不來桃花觀,陳丹朱有些不解,楊敬卻不意外。

「他自知做的惡事太多,你看他什么時候敢單獨接近你?」他冷笑道。

陳丹朱默然,李梁幾乎不踏足桃花觀,因為說會睹物思人,姐姐的墳墓就在這里。

以前她聽這話是覺得深情,現在則別有滋味了。

「無妨。」楊敬道,「只要提前知道李梁出現在哪里,就足夠我做准備了,到時候我會埋伏在那里助你。」

陳丹朱點點頭,深深一禮:「還好有敬哥哥。」

楊敬伸手攙住她,手沒有再放開,看著眼前青春正在逝去的女子,神情悵然又一笑:「阿朱,如果不是那場意外,我們現在應該已經成親了,也好,待一起死了,黃泉路上可相伴。」

三月初十,陳丹朱像往常一樣上山,打了泉水,澆灌整理自己的園圃,園圃里有菜有花更多的是草葯,帶著清晨的露珠長的郁郁蔥蔥。

陳丹朱剪了一些花草放在籃子里,再去洗漱更衣,當靜心師太見到她時嚇了一跳。

「啊,丹朱....」她看著眼前穿著大袖高襦裙,梳著百花鬢,婷婷裊裊而立的女子,那聲娘子喚不出來,聲音降低,喃喃,「小姐。」

陳丹朱笑問:「我梳著這個頭是不是很怪?這還是我小時候最時興的,現在都變了吧?」

靜心師太搖頭:「沒有,很好看呢。」

再看陳丹朱沒有像往日那般帶著薄紗,露出遠山眉黛,春波明眸,淺笑柔媚,有些恍惚有些失神。

陳丹朱長的真美。

陳丹朱略有些羞澀:「十年沒出門下山了,怎么也要梳洗打扮一下,免得驚嚇了世間。」

靜心師太忙道:「丹朱娘子最最最好看。」

陳丹朱一笑,問:「車來了嗎?」

靜心師太點頭:「來了來了,很早就到了,一直在山下等著娘子呢。」

陳丹朱拎著花籃款款邁步,靜心師太落後一步跟隨,兩人一起來到山下,一輛黑色大馬車在路邊靜候,看到陳丹朱走來,車夫利落的施禮,擺好了上車的凳子。

陳丹朱將籃子遞給他,提裙上車,靜心師太在後忍不住喚了聲小姐。

陳丹朱回頭對她一笑:「阿甜,我走啦。」

阿甜是靜心師太的俗名,聽這一聲喚,她的眼淚再撲撲滴落,低頭施禮:「二小姐,走好,阿甜很快就跟上。」

停雲寺在京城的另一邊,跟桃花觀不同,它有千年歷史。

吳王被誅殺後,皇帝來到了吳地,先看王宮,再看停雲寺,寺廟里的高僧說這里為大夏京城,能保大夏永世,所以皇帝便把京城遷過來了。

停雲寺也變成了皇家寺廟,香火更盛。

此時的停雲寺前空無一人,雖然是皇家寺廟,但李梁如果說一聲,停雲寺也能為他關門謝客,且不說李梁的權勢,李梁與停雲寺方丈慧智大師私交很好。

馬車停下,車夫將花籃交給陳丹朱,指了指大門:「小姐進去吧,將軍在里面。」

陳丹朱拎著花籃邁進去,一個身材偉岸的男子站在大殿前,迎著晨光看著她,視線落在她手里的花籃,里面青青草白白的花清麗可愛,嘆息一聲:「跟你姐姐一樣,喜歡擺弄花草了。」

陳丹朱道:「畢竟我也不能騎馬射箭了。」

太傅陳獵虎老來得女極其嬌慣,但陳二小姐自小喜歡騎馬射箭,練得一身好武藝。

李梁沒有接話,道:「還沒吃飯吧,進來吧,這里的素齋很好。」

陳丹朱要說話,李梁抬手在唇邊對她噓聲。

「我知道,你不喜歡吃素。」他低聲道,一笑,「我給你帶了醬鴨鹵肉羊肉湯,別讓佛祖聽到。」

陳丹朱看了眼四周:「佛祖嗎?他們聽不到。」將花籃一遞,李梁伸手接過,看她從身邊走過向室內去,錯後一步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進來,陳丹朱坐在桌案前,擺好的碗盤肉菜精致。

李梁在她身後站著,看她拿著筷子慢慢吃,手輕輕撫上她的肩頭。

陳丹朱身子一僵,不動了。

李梁問:「阿朱,你找我做什么?」

陳丹朱握著筷子抬頭看他:「我哥哥姐姐都是你殺的?」

李梁笑了,大手摸上她的臉:「怎么過了十年才想明白?阿朱果然可愛——」下一刻一手捏住了陳丹朱的下巴,一手抓住了她刺來的筷子。

筷子已經被換成了袖子里藏著的匕首。

但女子動作再快身手再靈活,在李梁面前也不過是只白兔罷了,一只手就讓她動彈不得。

「楊家那小兒告訴你這個,你就來送死了?」他笑問,將她握著匕首的手一折,陳丹朱一聲慘叫,手腕被他生生折斷了,「你就這么信楊敬的話?你難道不知道他是吳王余孽?你以為他還喜歡你愛護你可憐你?你別忘了你們陳氏是被吳王誅族的,你們在吳王余孽眼中,是罪人!跟我一樣,都該死的罪人!」

陳丹朱狠狠的看著他,斷手的劇痛讓眼淚不自控的流出來,渾身發抖,就像李梁前幾天見過的風雨中的梨花,他的心瞬時火熱——

陳丹朱尖叫一聲被他拎起按在桌案上。

「你還打扮成這個樣子,是來勾引我的吧?」李梁的手從陳丹朱的臉上滑過到脖頸,抓住方領大袖衫用力一扯,雪白的胸脯便展露眼前。

陳丹朱尖叫著抬頭咬住他的手,血從手上滴落。

李梁不僅沒有甩開,反而將手塞進她的嘴里,大笑:「咬啊你狠狠咬。」

大手堵住了口鼻,陳丹朱幾乎窒息。

「輕易就被楊敬利用,你還不如被我享用呢。」

「你以為楊敬能刺殺我?你以為我為什么肯來見你?當然是為了看看楊敬怎么死。」

李梁嘲笑,大手狠狠一甩,陳丹朱被打的吐出一口血,頭歪倒在桌上。

李梁的手掌被咬破一大口,翻著皮肉,他也不在意,放到嘴邊舔了舔,居高臨下看著待宰的羔羊。

陳丹朱此時沒有痛哭也沒有叫罵,忽的發出一聲笑,慢慢的轉過頭,眼波流轉:「我知道啊,我知道正因為你知道楊敬要刺殺你,你才給我見你這個機會。」

瘋了嗎?李梁皺眉看著她,要說什么,門外有腳步聲,有人輕輕喊聲侯爺:「吳王余孽已經控制住了,六皇子的車駕就要到了。」

李梁對外道聲我知道了。

李梁看著桌案上的陳丹朱,輕嘆一口氣:「阿朱,有個好消息我還沒跟你分享,鐵面將軍這老不死的終於病死了,衛將軍的位置非我莫屬了。」

李梁雖然滅吳有功,但夏帝眼里最受信重的是另一位大將軍,這位將軍因為戰場上受了傷毀了容,用鐵面具遮面,人人稱呼為鐵面將軍,真實姓名大家倒是都忘記了。

鐵面將軍是皇帝最信任的將帥,在五國之亂的時候,他為皇帝守安危,且趁機助力諸侯王滅燕滅魯,既削弱了諸侯王們,又壯大了夏軍。

隨後的二十年間練兵養馬,以十幾郡的支撐為朝廷養出數十萬的兵馬,終於一改朝廷孱弱,讓皇帝敢對諸侯王推行承恩令,在三王逼宮的時候敢迎戰。

在三王之亂中,又是他為皇帝滅周逐齊,還多年之前就打造了渡江水戰利器數千艘,從東海濱到西蜀如箭齊發,讓吳地毫無還手之力。

與他相比,李梁只是破吳國國都的功臣而已。

而且如果不是李梁先動手,破吳國都的功勞本也是鐵面將軍的,大概是因此吧,鐵面將軍與李梁一直不和,聽說鐵面將軍還當眾暴打過李梁,雖然被皇帝叱責,李梁也沒討到好處,李梁就不敢與鐵面將軍碰面。

鐵面將軍在京城的時候,李梁都不上朝,免得起沖突。

李梁一直詛咒鐵面將軍早點死,現在他終於如願了。

「太子答應我了,只要我殺了六皇子,登基之後就封我為衛將軍,將來我的地位在大夏,可比你父親在吳王手下要風光。」

他按住陳丹朱的裸露的雙肩,激動又炙熱。

「你以後跟著我,就能當大夏最風光的陳二小姐。」

陳丹朱抬頭張口狠狠咬在他下巴上,李梁一巴掌將她打開,青胡茬的下巴被咬破,有血流出來。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賤人。」李梁罵道,「你與吳王余孽一起跟六皇子陪葬吧——你本就是吳王余孽。」

他將陳丹朱一把拎起來,大步向外走。

「我上次為殺吳王殺你兄長姐姐,這次就為殺六皇子再殺你一次。」

他打開門,剛邁一步,身子一晃,人向前撲去,與陳丹朱一起倒在地上。

「怎么,怎么回事?」李梁伸手按住咽喉,面色鐵青,聲音已經沙啞,不可置信的看著一旁的陳丹朱。

陳丹朱躺在地上對他笑:「姐夫,我早知道哥哥是你殺死的,我知道楊敬是要利用我,我也知道你知道楊敬利用我才會放松對我的戒備,你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要不然,我也沒辦法接近你啊。」

李梁伸出手握住她的脖子:「你給我下毒?你什么時候,你怎么?」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被咬的血肉模糊,翻開的皮肉流出的血變成了黑色——

他再看陳丹朱,陳丹朱原本點的紅唇也變成了黑色,她對他笑,露出滿口黑牙。

顯然她的口齒皆有毒。

「你這個賤人!」李梁一聲大喊,手上用力。

陳丹朱窒息,慢慢的失去意識,但最後感覺到李梁的手松開了,他已經沒力氣掐死她了,陳丹朱露出笑,當然,她也要死了,為了找到能萬無一失殺死李梁的辦法,她准備了十年。

耳邊腳步亂響,聲音嘈雜,忽遠忽近。

「將軍!」「將軍怎么了?」「快請大夫!」「這,六皇子的車駕到了,我們動不動手?」「六皇子的車駕進來了!」

陳丹朱滿耳都是六皇子,她知道六皇子是誰,六皇子是夏帝最小的兒子,體弱多病一直養在舊京。

當年皇帝入了吳地,被李梁引來停雲寺,不知道那老和尚說了什么,皇帝決定遷都到吳國國都,京城遷到這里,西京的權貴民眾便都跟著遷來,吳地民眾過了一段苦日子,吳地貴族更是苦不堪言,只有李梁借著穩定京城欺壓吳民,抄家滅殺吳貴族,越發扶搖直上。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遷來這里,六皇子就一直住在西京,有說是體弱多病不能離開故土,有說是替天子守皇陵——活人遷都容易,死去的皇族們不好遷來陵,所以皇陵依舊在西京那邊。

前些時候皇帝病了,召六皇子進京,這也是六皇子十年來第一次出現在大家面前——

李梁適才的意思要殺他?然後栽贓給楊敬這些吳王余眾?

是了。

皇帝病了,六皇子突然進京,太子擔心六皇子奪位,所以先下手為強殺了六皇子。

那這么說,六皇子也要死了?

唉,這跟她無關啊。

陳丹朱放輕松睡去,現在大仇得報,可以去見父親哥哥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