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幫二世祖上刀山下火海沒再怕的,就怕老八哭了。見狀有人立刻未雨綢繆地堵上耳朵,有人挪動雙腿打算跑路,有人七嘴八舌地安慰。
「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大家都冷靜,眼見不一定為實,說不定有誤會。」
陸壹將自己的幸災樂禍收斂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在一片嘈雜中擲地有聲地說:「太好了,值得慶祝。」
老八頓時哇地一聲。
一米八幾的壯漢哭得一塌糊塗。
「老子對她那么好,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她,她竟然這么對我……」
童憲有些手足無措,徒勞地說:「老八,你先別哭,咱們先搞清楚再說。」
譚風吟嘖了一聲,道:「不就是個女人么,你喜歡這樣的哥再給你找一打。」
陸壹伸手摘掉老八頭上的軍綠色鴨舌帽。
「你說你這不是自找的嗎,天天戴個綠色的帽子,早知道自己一頭草原了吧。」
童憲和譚風吟紛紛給陸壹遞眼神兒,叫他不要再雪上加霜。
陸壹視若不見,繼續道:「有件事我沒忍心告訴你,上回吃完飯回去,她就時不時地給我發微信,老子沒搭理。」
老八的哭聲略微一頓,隨即變得更加傷心欲絕了。
童憲和譚風吟忙把猶嫌火添得不夠的陸壹按住。
「老陸,你落井下石一顆兩顆三顆連成線就夠了,你還准備把他埋了嗎?」
陸壹這才施施然坐回去,靠在沙發上,晃著酒杯哼了一聲。
「瞅你那沒出息的樣。」
譚風吟跟童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交換了一個盡在不言中的眼神兒。
前段時間也不知道誰喊著失戀,天天拉著長臉,跟全世界欠了他五百萬似的。
等老八哭完一個回合,童憲才道:「要不這樣,你把她約出來好好談談,咱們兄弟在旁邊兒給你撐腰。」
素描老師無聲的腳步在學生間走了一圈,偶爾俯身低聲指點。轉身時視線落在最後一扇窗戶下,臉上未褪的溫柔贊賞一瞬間散了個干凈。
——挨著牆的原木桌板上,朱利亞諾·美第奇扭著脖子,白色的石膏眼睛注視著一張枕著桌子仰頭睡覺的臉。
「陸壹!」
年輕的女老師氣得眉毛豎成了八字,怒吼聲將靜謐的課堂撕裂一道口子。
陸壹的耳朵被揪住,嘶嘶叫著睜開眼睛。
原本專心畫畫的其他人被分散了注意力,視線全集中過來,看到這副情景便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陸壹又睡了?」
「你夜生活怎么這么豐富,天天睡不夠……」
連續通宵兩晚,陸壹被拽起來時眼睛酸乏得睜不全,微微眯著一只。臉頰邊細小的絨毛被曬得透明柔軟,嘴唇泛著點點粉色,怔忪的神情讓他看起來頗為乖巧無害。
「老師,疼。」他的聲音清透,帶著少年人的朝氣和剛睡醒的慵懶,那調子撒嬌似的。
老師沒放手,但明顯松了些力道,怒其不爭地瞪著他:「我專門給你們請了這么漂亮的模特,你居然給我睡大覺?懂不懂什么叫暴殄天物啊你!」
陸壹慢吞吞抬起眼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十幾副畫架的對面,一個人體模特保持著自然而放松的站姿,右肩微微下傾,左膝微屈,雙手垂在身側。
她的視線望著窗外,畫室鬧哄哄的聲音似乎一點也不曾驚擾到她。
彼時正是陽光大盛之後,金黃漸漸濃深為橘色的階段,陸壹眯著的視線還有兩分朦朧。
只看到她眉目如畫,冰肌玉骨,那具身體就像造物最完美的作品,美得恰到好處,美得毫無瑕疵,沐浴在日光里,聖潔,清透,如仙女。
時間在夏日靜止,又在夏日流逝。
蟬鳴在窗外聒噪。
與此同時,匯聚在他身上的眾多視線,似乎發現了什么。
「卧槽,陸壹你……」
「呀,太惡心了!」
男生哄鬧大笑、女生尖叫捂眼,忽然間亂作一團。
老師裝作沒看到,松開陸壹的耳朵,清了清嗓子,敲著桌子試圖維持紀律:「笑什么笑,專心畫畫!」
各種目光聚集在自己的下半身,陸壹垂眸往下一掃,看到運動短褲中間挺起的小帳篷。
男性睡醒之後正常的生理現象。
耳邊嘲笑哄鬧聲不斷,他不窘不迫,抬起頭時發現台上的仙女姐姐也向他望了過來。那雙眼睛沉靜、通透,視線從他身上掃過,也沒引起絲毫的波瀾。
陸壹眼尾一展,笑得一臉人畜無害。
「初次見面,先硬為敬。」
陸壹被揪著耳朵拽出了畫室。
關上的門將室內掀至高潮的哄鬧隔絕。
人體模特的獻身精神是值得尊重的,搞藝術這么多年,猥瑣的人老師也不是沒見過,但猖狂到在課堂上當眾調戲模特的混賬學生,還真的是第一次碰到。偏偏這崽子還是她的心頭愛。
老師氣不打一處來。
「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陸壹揉了揉耳朵,認錯認得很痛快:「知道。」
「知道就好,」老師伸出手,「手機給我。」
陸壹乖乖把手機掏出來遞過去。
「給我待在外面好好反思一下。」里頭還亂著,她得進去維持紀律。捏著手機威脅地指了指陸壹,「不許偷跑,一會兒結束了,好好給模特道個歉。」
梧桐樹的落葉打著旋兒飄落到腳邊,陸壹懨懨地蹲在台階上,腿麻了,懶得站起來,伸長了右腿放松幾秒鍾,再換左腿。
渾身熱得冒汗,扯開t恤衣領,扇了兩下,悶熱的空氣掀不起絲毫涼意。
被趕出來的一個小時二十八分鍾,身後的電梯門終於打開。一道身影走了出來,從陸壹身側經過。
棉麻質地的長袖襯衣和長褲,很寬松,隱藏了那副比例完美的好身材;干凈的白色帆布鞋,邁下台階時安靜無聲。
「姐姐。」陸壹叫了一聲。
春夏已經走下台階,停了腳步,回頭。
陸壹彎著眼睛沖她笑。
這副帥氣而沒有攻擊性的皮囊給了他得天獨厚的條件,又將賣萌扮乖修煉得爐火純青,十幾年來從未在女性面前失手過。此刻的笑容足夠蠱惑人心,即便蹲在那里守株待兔似的搭訕有些突兀,也並不會讓人覺得居心不良。
春夏微微垂眸,看著他。
陸壹迎著太陽仰起臉,他的睫毛長而濃密,琥珀色的瞳孔閃著細碎的光。此刻的距離比課堂上要更近一些,他能夠清晰地看清她的眼睛,很干凈,不摻雜任何其他的東西。
之前那句玩笑話,現在看來當真是一種罪不可赦的褻瀆。
他舔了舔嘴唇,道歉的話忽然不大好意思說出口了。
春夏甚至沒有問他有什么事,在短暫的三秒鍾的沉默之後,便有了轉身離開的趨勢。
陸壹趕在那0.1秒開口:「我沒帶錢,姐姐可以請我吃一支雪糕嗎?」
他兩只手臂搭在膝蓋上,說話時小朋友似的前後晃動,目光筆直而專注地望著春夏,眸子里的無辜恰到好處。
又是短暫的三秒鍾的沉默。
春夏收回視線,打開帆布包,取出一個零錢包。
那只手實在是漂亮,修長勻稱,連手背上若隱若現的筋脈都好看,陸壹情不自禁被吸引了注意力。
於是等他後知後覺意識到手心里的東西時,那道背影已經走開幾步遠了。
「……」
一枚硬幣。
還是五毛。
他起身,從台階上蹦了下去。
「姐姐……」
春夏已經跨上單車,那一瞬間綳緊的腰線極為漂亮,將他未說完的話拋在五十度高溫的地上,沿著馬路遠去了。
陸壹撓了撓頭。
是他的聲音不夠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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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e demon酒吧,陸壹姿態放松地陷在沙發里,一手支著頭,一手拿著挨了頓訓才從老師那兒要回來的手機。
一下午微信里幾百條消息,打眼一掃沒什么緊要的,他慢吞吞地沿著列表挨個刪除。
對面,譚風吟癱在沙發上,從他進來開始,已經哈哈哈哈笑足了五分鍾。
童憲停好車,吆喝著進來:「老八剛給我打電話呢,他女朋友今天過生日,包了個飯店,順便慶祝他收到錄取通知書了……」
「兩位數都能錄取的野雞大學有什么值得慶祝的。」陸壹垂著眼睛,「不去。」
「這話你可別當著他面說,小心給他又氣哭了。」童憲飛快瞥了譚風吟一眼,底下踢了他一腳,借著拿酒的動作扭頭,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別笑了啊。」
譚風吟這才捂著肚子從沙發上直起身,摸了摸眼角笑出來的眼淚。
「哎卧槽,好久沒笑這么開心了。陸壹快跟我說說,你今天上課大庭廣眾性騷擾,到底是怎么騷的?」說著沒控制住,再次笑倒了下去。
陸壹:「……」
童憲舉手證清白:「不是我說的。」
畫室不少同一個圈子的熟人,陸壹被趕出教室不到十分鍾,關於他性騷擾的新聞已經在朋友圈大肆散播了出去。還有人閑得蛋疼專門拉了個群,除了當事人陸某,他們一撥的發小全在里邊了。
群名就叫【8·8特大性騷擾案件】,一幫人在里面cos警察辦案。
去接陸壹之前童憲就退了出來,也不知道現在案件偵破到哪個階段了。
一邊刪,一邊不停有消息進來,入目一片哈哈哈。陸壹刪煩了,把手機一撂,拿了瓶酒,開完把開瓶器丟到桌子上,鐺地一聲輕響。
「好了不笑了,說正事。」譚風吟清了清嗓子,整理好表情坐起來,「你們今天畫人體?那個模特多漂亮啊,居然能讓你當場硬了,有照片沒,來讓我瞻仰一下。」
陸壹往後靠在沙發里,喝了口酒,微眯著一只眼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