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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還是要見自己,原本還以為自己想錯了。
對於慈禧,關卓凡太了解了,極少做無謂的事情。今天傳自己隨駕扈從,多半就是還有什么話,要做交待。
究竟是什么話,不得而知,反正他也有話,要對慈禧說。關卓凡摸了摸懷里的東西,快步隨著安德海,來到那所供太後「歇午」的房子門口。
房子設在東首,見得娘家人是用了心的——在宮里是住西邊兒,回到娘家,總算可以住一回東邊兒了。
安德海替他報了名,進了屋子,行禮參見。
「小安子,」慈禧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出去吧。」
「嗻。」安德海躬了腰,一路退了出去。他是個極伶俐的人,知道太後這樣安排,一定是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話要說。而這些話,是在芳齋堂賜宴的時候都不能說的,也就是說,連慈安太後都要避了過去!
何況太後說的是「你們出去吧」,屋里就自己一個,談什么你們?這樣一想,自然明白,退出門口,先把門上的兩層簾子仔細地放下來,再將手輕輕拍了兩下,把旁邊的宮女太監,一並叫了過來。
「往後站!」他擺起總管的派頭,小聲喝道。
太監宮女,是最膽小的人,而能伺候長春宮的,更都是精細挑選過的,也大都經歷過當年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政變,對宮里當差的規矩,最是明白不過,知道安德海這是為他們好。太後在這樣隱秘的地方召見關侯爺。要說的事情自然非同等閑。若是竟有什么只言片語飄進了自己的耳朵里。那沒准要惹來殺身之禍,因此聽了安德海的話,都忙不迭地向後退去。
隨著外面的腳步聲悉悉索索地遠去,房子里變得一片沉寂。慈禧一時沒有說話,這樣肅穆的情形,仿似有無形的威壓,讓關卓凡感到一絲異樣。
「關卓凡。」慈禧終於開口了,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哀樂。
「臣在。」
「這一件事,你跟美國人一起謀劃了多久?」
這一句話,輕輕柔柔地問出來,在關卓凡的耳中,卻彷如一聲霹靂,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她一切都知道了?
穩住,穩住,他對自己說,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決不能栽倒在這個坎上。
這時就見出他那項長處了——每逢大事有靜氣。心念電轉之下,忽然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她今天在這樣的地方見我。是為了不肯讓這句話,叫別人聽了去!
想通了這一點,心中稍定,可是仍不免困惑,她是怎么知道的?
這一件事,自己跟恭王雖有三次陳述,可是陳述之中,亦有所保留,並沒有將整個情形和盤托出。何況密室私議,以恭王的為人,是絕不會轉身就把自己賣了的——就算要賣,那也是在賣在朝堂之上,慈禧又何必特地避開了人,把自己叫到這里來,問這一句話?
這樣一想,明白了,自己真是小看了這位年輕的太後。
她是猜出來的。
「怎么?」慈禧略帶譏誚地說,「無話可說了么?」
「太後聖明!」關卓凡想定了主意,開大著膽子說道,「臣只是沒想明白,臣的一點小小心思,何以竟被太後看得透透。」
「哼,」慈禧的話里,帶出了一點得意,「美國領事查爾斯進了京,華爾跟福瑞斯特也進了京,你又抱了個什么地球儀進宮,拼了命的要跟我說明白美國在哪里。等到蒲安臣的稟帖一上,你當我還猜不出來么?」
果不其然。關卓凡暗嘆,自己這兩年,太過順利,怕是有點忘形了。以慈禧的精明過人,自己想將這樣一位深宮女主,玩弄於股掌之上,談何容易?
「什么都逃不過太後的洞鑒!」關卓凡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這些都是有的,只是謀劃二字,臣實在是萬萬當不得。」
於是從在上海跟美國領事吃飯開始,把整個情形,大致說了一遍,只有密見蒲安臣這一條,連恭王也是不知道的,不能認,不然要白白擔一個私自交通外國公使的罪名。
慈禧聽了,沒有言聲,半晌才嘆了一口氣。
「抬頭說話罷。」
「謝太後!」
關卓凡松了一口氣,抬起頭來,跟慈禧明亮的目光一觸,才垂了下去。
房子倒是不大,慈禧坐的是一張明黃緞子包封的靠椅,算是暫充御座。御座的西邊是窗子,關得緊緊,窗下設了一溜花幾。御座東邊則是一個半隔間,一張嶄新的綉床,大約就是給太後歇午的地方了。
「你這樣用心良苦,為了什么,我又何嘗不知?」慈禧的語氣,轉為柔和,「只是好歹該告訴我一聲兒。」
關卓凡心想,為了什么,你倒也未必知道,不過聽你的口氣,大約以為我是為了你?你愛這樣想,那最好。
「是!軍國大事,都在聖母皇太後一人身上,宵旰憂勤,人所共知。」關卓凡說道,「臣以為,該當替太後分憂,莽撞之處,請太後恕罪。」
這句話的意思,自然是說兩宮聽政,其實大事都要靠她來拿主意。這句話,沒人敢說,然而卻真的是說到慈禧心里頭去了。
「你是個有良心的,知道我不容易!」慈禧說道,「只是膽子未免太大了一點。我說過,讓你學費英東,不要學年羹堯。」
「臣對太後忠心耿耿,與費公爺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