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章 疑症(2 / 2)

亂清 青玉獅子 1658 字 2022-07-12

小皇帝微微壓低了聲音:「你得跟母後皇太後說,我這個病,還得再……『靜攝三天』。」

這是根本不需要的,可小皇帝開了「金口」,王守正不能不從,心中不免狐疑:干嘛還要再歇三天啊?

干嘛?再偷三天的懶啊!

「靜攝」——就可以「無書房」嘛。

慈安知道小皇帝的疹子都消掉了,也很高興,對王守正也有賞賜,是兩匹府綢、兩盒點心。

蒙恩受賞,本來是高興的事兒,但王守正卻高興不起來,同僚恭賀,他的笑容十分勉強,大伙兒看著,略覺奇怪,不過,都以為王院判玩兒低調,也不以為意。

下了值,王守正沒有回家,直奔東安門大街的「東興樓」。

這「東興樓」是北京城數一數二的館子,王守正不過正六品的官,俸祿有限,雖時有賞賜,但數目大多菲薄,所以他不算「東興樓」的常客,可是,今兒他要和人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為示誠意,狠狠心,選了最好的館子。

王守正約的這一位,叫做鄧文亮,是和他一起學醫的同門,只是王守正專攻內科,鄧文亮專攻外科。

王守正包了「東興樓」二樓最靠里、也是最清靜的一個雅間——今兒他要和鄧文亮談的事兒,最好不要叫第三人聽見。

兩個人是極熟的朋友,鄧文亮一到,不必做什么寒暄,王守正便叫伙計上酒布菜。

喝了一杯酒,夾了幾口菜,王守正說:「老鄧,上回我同你說的那件事兒,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進太醫院當差,」鄧文亮搖搖頭說,「我是一丁點兒興趣也沒有的。」

鄧文亮的醫術,在北京城。也是叫得出名號的。王守正和鄧文亮同門之誼。私交極篤,曾不止一次,想把他延入太醫院,以為己助。

王守正皺了皺眉,說道:「怎么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呢?」

「你們太醫院的差使,」鄧文亮不客氣的說,「那是人干的么?我替人看病,沒聽說看不好病。病家要請我吃拳頭、吃官司的。你們呢?嘿嘿,你們那位病家,萬一真的病重,救不轉來,『龍馭上賓』了,你這個大院判,至少也得鬧個『革職留任』吧?」

王守正苦笑:「我朝恩澤深厚,一般都是可以『起復』的……」

鄧文亮不搭理他這個話頭,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最煩的就是,病家以『知醫』自許!咱們做醫生的。哪個不曉得『醫者不自醫』?偏偏你們那些個病家,最愛以『知醫』自許!換一個病家。哪怕他是王爺呢?我都可以照駁!唯獨你們的病家不可以——那不成『忤旨』了嗎?醫生照著病家的話開方子——嘿嘿,要醫生來作什么用?」

這個話,王守正沒法子反駁。

就文化水平而言,清朝皇帝的平均值,在歷朝歷代皇帝中,名列前茅——這大約不應該有什么爭議。較高的文化水平是好事,可也帶來一個叫人頭痛的副作用:清朝皇帝,大都像鄧文亮說的,以「知醫」自許,其中尤以高宗為甚,動不動就改御醫的方子,且每次都引經據典,理直氣壯。

「我記得……嗯,是道光二年的事兒——」鄧文亮一聲冷笑,「不曉得是哪個活寶,上書說什么『針刺火炙究非奉君所宜』,結果——好嘛,就此撤了針炙科!我是學外科的,你不叫我『針刺火炙』,我拿什么治你的病?難道學洋鬼子,拿把刀子,劃拉你的肚子?——只怕更加『非奉君所宜』了吧?」

「老鄧,牢騷太多了……」

「我還沒說完呢!」

鄧文亮喝了口酒,繼續說道:「你們那些病家……」

「你別一口一個『你們那些病家』好不好?」

「得,師兄不愛聽,我就換個說法——我是說,宮里的貴人,每餐山珍海味,卻每天看四方天——吃得太好,動得太少!一天到晚這么窩著,身貴而體弱,第一,容易生病;第二,病了難治!這種事倍功半的活兒,我不愛干!」

頓了一頓,說道:「治不好,就算不摘頂子,不掉腦袋,也得被罵——狗血淋頭啊!在宮外邊兒看病,就算看不好,頂多打發你走人,診金還不能少!——誰見過把醫生摁在地上罵的?我在外邊兒過的好好兒的,到處聽奉承,進去受那份窩囊氣干什么?」

王守正哈哈一笑:「這么說,我是犯賤嘍?」

「我哪兒敢這么說師兄呢?這個……人各有志吧!」

喝了口酒,鄧文亮笑嘻嘻的說道:「還有,我可是愛錢的!太醫院的差使,有俸祿,無診金——就算做到了院使,正五品的官兒,一年能有多少俸祿?當然,賞賜什么是有的,可是,不過一個荷包、幾匹衣料,又能值得多少?要說賺錢,你這個大院判,未必有我賺的多呢!」

給宮里的人看病,當然是沒有診金的,但太醫並非沒有其他途徑的收入,不過,這些事兒,王守正就沒必要和鄧文亮掰扯了。

「好罷!」王守正一笑,「人各有志,我也不來勉強你——這個事兒,放一放再說,今兒約你出來,是要請你幫著琢磨琢磨一宗病案。」

聽到「病案」二字,鄧文亮眼睛一亮:「你說!」

他天生嗜醫,最愛琢磨各種疑難雜症了。

王守正將小皇帝的病症細細的說了,當然,「皇上」二字是絕對說不得的,只說,自己「有這么一個病家」。

太醫院除了要給內廷看病,外朝也在職責范圍之內,反正,只要是紫禁城里的人病了,無論貴賤,都是太醫院的事兒。除此之外,太醫院還常常派出太醫,到各王公大臣的府邸給人看病。太醫下值之後,如果有多余的時間、精力,也會接一些「私活」。因此,鄧文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病家,竟然是「今上」。

聽了王守正說的症狀,鄧文亮微覺失望:這算什么疑難雜症?

「這還用說?這是『楊梅』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