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看向關卓凡,這一次,兩個人的視線,對上了。
「好吧,」慈安緩緩說道,「那,就這么定了。」
頓了一頓。慈安又說道:「皇帝的情形,該叫你們瞧一眼的。不過,人太多了,一個個都到御前,當面兒給皇帝『叩喜』,我怕皇帝的精神頭兒……支持不住。」
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吧,就是皇帝的幾位嫡親叔叔好了,看過了,再說給大伙兒聽。也是一樣的。」
「皇帝的幾位嫡親叔叔」——恭王、醇王、鍾王。
就是說,「御前當面兒『叩喜』」的人里面,不包括中樞領袖關卓凡。
恭王心里有些發慌:這是什么意思?
或者,「他」已經當面兒給皇帝「叩」過「喜」了?
不像啊。
在恭王眼里。醇王添亂子的本事,比辦事兒的本事大;鍾王,根本還是一個小孩子,幫不上什么忙的,如果入太極殿的,只有自己和這兩個弟弟。那么,所有的責任,可都壓倒自己一個人的身上了!
我不是白「退居藩邸」了?
不及細想,說道:「是,不過,臣以為,軍機上……」
他本來想說,軍機上,是不是也該出個人做代表?轉念一想,這話太犯忌了,不能說!——我已經退居藩邸,一切關於軍機的進退,絕不能再出於自己之口!
何況,軍機上若出人,也只能是關卓凡,有什么理由,軍機領班自己不進去,卻叫排名更後的人進去?
還有,自己代表「懿親」,入太極殿,不過是叔叔望候侄子的意思,軍機卻是代表政府,入太極殿,就隱然有「交代國事」——也就是「托付後事」的意思了——大大不祥!
也許,關卓凡就是因為這個,不入太極殿?
嗯,關卓凡確實是拿這個做借口,說給慈安聽,自己不宜入太極殿的。
然而,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關卓凡「不敢」面對目下的小皇帝——惡疾纏身,輾轉呻吟,形容可怖。
小皇帝的悲慘遭遇,始作俑者,就是關卓凡自己,面對自己一手操縱的「成果」,他無法全然擺脫良心的折磨。
不管有多少不得不為之的理由——這些理由,都可以上升到民族和國家的高度,可是,畢竟,小皇帝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還是自己的情人的兒子。
那個信任自己、支持自己的女人的兒子。
不能不內疚神明。
唉,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這些,慈安不曉得,恭王不曉得,沒有人曉得。
「不過,」一念既起,恭王便及時改口,「聖躬系四海之重,非近支宗親可得專,睿親王仁壽,輩分雖低,年紀最長,凡事……呃,端賴老成,臣請懿旨,派睿親王同臣和醇郡王、鍾郡王一起,入侍皇上。」
這幾句話,明面兒上的意思,是「疏宗」也姓愛新覺羅,也與聞機密的權力,真實的用意卻是:姓關的,老睿可是你的人——你別想把什么責任都推到我一個人頭上!
不過,恭王的說頭,也確實是光明正大。
慈安看了關卓凡一眼,見關卓凡微微頷首,於是點了點頭,說道:「好,就按六爺說的辦,仁壽,你也走一趟吧。」
睿王趕忙說道:「是,臣領懿旨!」
「太極殿就在養心殿後邊兒,」慈安說道,「咱們不用走養心門、遵義門的兜圈子了,從養心殿後門如意門一出去,就是太極殿了,咱們就走如意門吧——攏共沒幾步路,也不用傳轎了,走著去就好。」
站起身來,「你們四位,跟我來吧。」
「是。」「是。」
恭王打頭,醇王次之,鍾王再次之,睿王殿後,跟著慈安,出了東暖閣。
殿內余下的人,俯身「恭送」。
慈安等人離開後,東暖閣內,又沉默了下來。這個地方,君上不在,是不能夠隨便說話的,只能靜靜等待。
沉重的寂靜。
幸好沒有等太久,不過一刻鍾多一點的時間,慈安等人就回轉了來。
慈安重新升座,恭王等人,也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的站好,跪的跪好。
「六爺,你給大伙兒說一下吧。」
「是。」
頓了一頓,恭王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皇上的情形,同脈案所述,是一模一樣的。」
慈安越過醇王、鍾王,看向睿王。
「臣等所見,」睿王說道,「與恭親王無異。」
靜默片刻,慈安輕聲說道:「那……就跪安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