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 機鋒不可觸,千偈如翻水(2 / 2)

亂清 青玉獅子 1835 字 2022-07-12

「是為了……」

恭王突然語塞,是啊,是為了什么?

醇王和「東邊兒」大吵一架,生出了若天崩地坼,「上頭」寧大位虛懸、也不立嗣皇帝的誤會,因此欲陳兵造勢,以防統緒不繼——這一切,只是恭王自己的猜想,到底是不是醇王的「本意」,實在不好說。

看,寶鋆智力未必在自己之下,他就想不到這上頭來。

醇王想自立,想引領風潮,想扮演自己原先的角色,這些,也都是自己的猜想。其「本意」到底是什么……唉,仔細想想,其實又何必由自己這個已經退歸藩邸的「閑人」,去為其「代言」呢?

恭王嘆了口氣,說道:「老七是為了什么,我不曉得,我也沒問。我只是說,依我之見,沒有這個必要,如果真的需要什么特別的措置,『上頭』和軍機自然會安排,差使派到了神機營。他遵旨辦理就是;差使沒有派過來,你就安生呆著,不必多此一舉。」

寶鋆的臉上,似笑非笑的:「六爺,你方才可是說,七爺是『為了他自個兒』。」

恭王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厭煩感。對寶鋆,對醇王,對兩宮,對關卓凡。對政爭的你來我往,都深感厭煩。

他平靜的說道:「我的意思是,老七愈來愈有自己的主意了,他其實是在自行其事——這可不就是『為了他自個兒』?他過來找我,不過是大面兒上,對我這個做哥哥的,表示一下尊重的意思罷了……」

說到這兒。恭王亦覺不能自圓其說,自失的一笑,說道:「朝內北小街芙蓉榭的事兒。你是聽說的了;乾清宮內奏事處的事兒,你是親眼見到的了。老七——他確實是愈來愈有自己的主意啦。」

寶鋆看著恭王,不做聲,移時,「嘿嘿」一笑,說道:「六爺,你今兒可是有點兒奇怪呀,想來,是在香山碧雲寺呆久了,天天和大和尚們打啞謎,說出話來,都語帶機鋒了——『機鋒不可觸,千偈如翻水』啊,哈哈!」

「機鋒不可觸,千偈如翻水」,是蘇軾《金山妙高台》里的句子。

寶鋆這幾句話,略帶譏諷,不過,他和恭王,是能夠相互開玩笑的,恭王並不以為意,也笑了笑,說道:「機鋒談不上,不過,說起香山碧雲寺,你倒是提醒了我——明兒一早,我就回碧雲寺去。」

寶鋆大為愕然,回香山碧雲寺?還明兒一早?那還怎么做「竟夜之談」?再說,這是什么時候?怎么好躲出城去?

「這個時候回碧雲寺?六爺,這……不合適吧?」

「沒什么不合適,」恭王搖了搖頭,「我又不是醫生,留在這兒,能幫什么忙?只能夠添亂!再者說了,天時熱得很,我這個人,實在怕熱,山里邊兒本來就涼快,又不必見天兒朝珠袍褂的,唉,容我透口氣兒吧!」

寶鋆微微張開了嘴,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

怎么回事?難道,六爺的念頭……已經變過了?!

去見醇王之前,還好好兒的呀!怎么見了醇王回來,就調轉了頭?醇王到底跟他說了些什么?

寶鋆不自禁的搓起手來——這是他情緒焦慮時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無論如何,得先把恭王穩住——留在城里再說。

「六爺,」寶鋆說道,「你現在回香山碧雲寺,實在是不合適!太……扎眼了!皇上病成那個樣子,親貴都有『侍疾』的責任,你現在走掉了,言路上,多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弄不好,再背上個處分——唉,你何必替自己找這個麻煩?」

頓了頓,繼續說道:「你如果嫌鳳翔胡同這兒熱,可以……去鑒園呀!鑒園對著北海,涼爽的很,你上了樓,湖光山色,風涼水冷,別說什么朝珠袍褂了,就算赤了身子,什么也不穿,也沒有人見得著啊!哈哈!」

寶鋆自然曉得,恭王的「怕熱」之說,只不過是一個借口,可是,咱得給你一個台階下啊。

問題是,恭王根本就不想下來。

他想要的,就是「不合適」,就是「扎眼」,就是「難聽的話」,甚至,就是「處分」。

「我要是真赤了身子,」恭王笑著說道,「還是在山里赤著好些——鑒園那邊兒……嘿嘿,北海雖然湖光瀲灧,可是,佩蘅,你難道不曉得,有『千里鏡』這樣東西么?」

寶鋆真正急了:「六爺,皇上的病情……呃,就在旦夕之間!一旦出了『大事』,你不在,咱們的事兒……呃,我是說,京里邊兒的事兒,沒有人主持呀!」

「有軍機,有內閣,有那么多的親貴,要我主持什么?」

恭王意態悠閑,和寶鋆的氣急敗壞,相映成趣:「難道是『恭辦喪儀』?我看,這個差使,不會派給我,我辦事兒『疏略』,已經辦砸回一次差使了,不能再來一回吧?」

恭王說的,是當年康慈皇太後崩,文宗以他「辦理皇太後喪儀疏略」為由,將他逐出軍機處,開去一切差使,「回上書房讀書」。

這自然只是文宗的借口,且這個借口,非常之拙劣和反諷,辦理康慈皇太後的喪儀,天底下難道還能夠找出比恭王更加盡心竭力的人?——康慈皇太後可是他的生母啊!

寶鋆脫口而出:「先帝荒唐!所以,所以……」

所以我要留下來,跟他的兒子、老婆作對,將他這一支,連根拔起?

恭王庄容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沒有一點兒怨懟之意——佩蘅,有些話,不要再說了。」

寶鋆目瞪口呆。

這個六爺,真的是變過了!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