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我也不曉得至不至於——畢竟,他一向是在詩詞曲賦上用功夫的,這上頭,從沒有在我面前露過什么怯——」
頓了一頓,「不過,那個時候我年紀小,還不懂事兒,倒是很在他跟前賣弄過幾次——之後,他基本上就絕足景仁宮了——」
再頓一頓,「那個日子,實話實說,跟進了冷宮,區別也不是很大了。」
一瞬之間,關卓凡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的念頭,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來。
「後來我想,」婉貴妃淡淡的說道,「做皇帝的,當然要多讀書,不過,最好不要在詩詞曲賦上下太多的功夫——」
頓了頓,「不然——倒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想一想李後主、宋徽宗吧——」
打住了。
半空中,一群晚歸的宿鳥,喧囂著飛了過去,顫音裊繞,良久不絕。
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直默默的走到了景和門前。
「好了,」婉貴妃微微頷首,「王爺請留步吧。」
看著她高挑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景和門後,關卓凡心想,一個「皇考妃嬪」,獨自一人,走在東一長街上,這個,也算是紫禁城里少見的一道景致了吧?
哎,第二天就成了新聞也說不定。
於是,明明「夕陽無限好」,他卻自動腦補出這樣的一副畫面:
她彷徨在這寂寥的雨巷,
撐著油紙傘
像我一樣,
像我一樣地
默默彳亍著,
冷漠,凄清,又惆悵。
……
好吧,這幾句詩的出處是哪里,俺倒是曉得的。
*
*
北京紫禁城里,婉老師給關老師上中國古典文學課的時候,萬里之外,西貢交趾支那總督府里,也有人在興高采烈的談詩論詞。
西貢海軍司令穆勒少將,正在向總督拉格朗迪埃爾大肆吹噓自己的新詩作。
在法蘭西帝國的軍界中,穆勒是一個很另類的人物——明明是個帶兵打仗的武將,性格又十分之暴躁,卻對文學藝術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他出版過詩集,寫過劇本——還實打實的在一個小劇場公演過。
拿中國人的話說,穆勒將軍可是一位「儒將」呢。
不過,穆勒將軍的「處女劇」公演沒多久,就成了被告——原告指責他「赤裸裸的抄襲」。
穆勒最終打輸了官司,賠了不大不小的一筆錢;同時,他那本自費出版的詩集,也被人譏為「脫帽詩集」——意大利作曲家羅西尼聽某友人演奏新作品之時,不停的脫帽、戴帽,友人問,你很熱嗎?羅西尼說,不,這是我的習慣——遇到老相識,我總要脫下帽子打招呼的。
當然,些許小小的挫折,以及一班不識貨的家伙的冷嘲熱諷,是不會澆滅穆勒將軍追求繆斯之神的熱情滴。
此刻,穆勒將軍正在神情並茂的朗誦:
「……請你記住,當惶惑的黎明
迎著陽光打開了它迷人的宮殿;
請你記住,當沉思的黑夜
在它銀色的紗幕下悄然流逝;
當你的心跳著回答歡樂的召喚,
當陰影請你沉入黃昏的夢幻,
你聽,在森林深處,
有一個聲音在悄聲低語:
請你記住……」
拉格朗迪埃爾對於文學藝術的興趣,遠沒有穆勒那么大,不過,出於禮貌,不能不做出凝神傾聽的樣子,心頭里卻是厭煩的很——老子又沒有欠你的錢,憑什么總逼著我聽你的這些歪詩!
還有,這個詩,聽著怎么有點兒耳熟?不會又是什么「脫帽詩」吧?
穆勒將軍繼續聲情並茂:
「……請你記住,當各種命運
逼得我與你終生永別,
當痛苦、流亡和無窮的歲月
迫使這顆絕望的心枯萎……」
靠,還沒完了!
幸好,秘書進來救駕了,「打攪了——總督閣下,沱灢那邊兒來了一位信使,似乎頗為緊急的樣子——您要現在就見嗎?」
「啊?見!見!」
穆勒只好悻悻打住。
信使進來了,滿面通紅、汗水淋漓——即便是越南這種熱帶季風氣候,冬末初春的天氣,也熱不到哪里去,信使這幅樣子,必是馬不停蹄、拼命趕路所致。
拆開信件,看著看著,拉格朗迪埃爾面色就變了:
「咱們和中國人,打起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