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 飛龍在天,矯矯糾糾,孰覓我蹤?孰明我意?(1 / 2)

亂清 青玉獅子 1852 字 202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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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微微一怔,隨即目光閃爍,那個樣子,好像眼前擺了一件了不得的物事,一時之間,不曉得該不該伸出手去?

寶鋆倒有些奇怪了,自己方才那句話——「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許姓愛新覺羅」,就事論事,好像沒什么特出的啊?

過了好一會兒,恭王慢吞吞的說道,「佩蘅,有意無意的,你又道常人之不能道了。」

「六爺,」寶鋆笑道,「一定是『無意』的——我可不曉得自己說了什么了不得的話?」

「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姓愛新覺羅——」恭王說道,「對愛新覺羅,說不定……更好些。」

頓了一頓,然後用更加肯定的語氣,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嗯,更好些!——說不定,不是好上一些,而是好上許多、許多。」

寶鋆呆了一呆,將恭王的話,在腦子里過了一遍,饒他七竅玲瓏的心思,還是咂不出味道來,只好說道:「六爺,你同大和尚們在一起呆的太久了,打出來的機鋒,不是我這個俗人、蠢人想的明白的,還請明示。」

恭王一笑,「你別兜著圈子罵人了——不就說了你一個『汲汲復戚戚』嘛!耿耿於懷,至於嘛!」

「嘿嘿!」

「我是說,」恭王隱去笑容,「若『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姓愛新覺羅』,那么,有些事兒,就不該愛新覺羅擔責任了——」

頓了頓,「譬如,和法國人的這一仗,萬一——我說的是『萬一』,只是拿這一仗來做個譬喻,你可別往岔里想——萬一,咱們打輸了,那么,這個責任,無論如何,擔不到愛新覺羅的身上。」

「啊……」

寶鋆腦海中電光一閃。

他急速的轉著念頭,過了一會兒,說道:

「六爺,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說,愛新覺羅氏雖然不掌國柄,可是,正因為不掌國柄,所以,國家就出了什么簍子、亂子,也怪不到愛新覺羅氏頭上——」

微微一頓,「因為愛新覺羅氏置身世事之外——嗯,應該說,置身世事之上——所以,就算天下紛爭惑亂,愛新覺羅氏照舊可以高高在上、安富尊榮?即是說,這個國家,照舊……姓愛新覺羅?」

這就叫「莫逆於心」了!

換個人,十有八九,會將恭王的話,理解成以下意思:既然愛新覺羅氏無需為打敗仗擔責,那么,就可趁機將「國柄」從需為打敗仗擔責的那個人手中奪了回來,重掌朝政,而不會往寶鋆說的這個路子上去想。

恭王對寶鋆,不但有不滿,而且有警惕,可是,卻為何依舊拿他做唯一的知己,和他說這些再不會和第二個人說起的話?——即便文祥,恭王也絕不會與其討論國家姓愛新覺羅還是姓關這種話題的。

原因就在這兒:天下雖大,寶鋆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給予恭王這種莫逆於心的快樂了。

「不錯!」恭王目光灼灼,「佩蘅,你『置身世事之上』一說,尤其精妙!」

「嗯,做個不大恰當的譬喻,」寶鋆說道,「譬如聽戲——譬如,寧壽宮大戲台!台上紛紛攘攘,你方唱罷我登場,對面兒的閱是樓,聽戲的,卻從始至終,只是同一撥兒的人!大戲台上,你們愛怎么唱,就怎么唱!愛誰唱,就誰唱!隨你們的便!反正,閱是樓里聽戲的,從始至終,就這一撥兒人!——愛新覺羅氏!」

恭王忍不住雙掌輕輕一拍,「佩蘅,我就說了——你能道常人之不能道!」

寶鋆出神半響,嘆了口氣,說道:「如是,大清的國祚——愛新覺羅的國祚,可以瓜瓞延綿、至於永久了!」

「瓜瓞延綿」的本意,乃為祝頌子孫繁衍不息,一般不會和「國祚」扯在一起,不過,此時之語境,寶鋆如此用法,一語雙關,倒是十分貼切。

恭王微笑不語。

過了片刻,寶鋆說道:「或許,『國家姓愛新覺羅,主事兒的,卻不姓愛新覺羅』——確是一件兩全其美之事,不過,六爺,這個事兒,現在言之尚早,而且,說不定只是咱們自個兒的一廂情願——哎,你可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啊。」

「沒啥不好聽的——」恭王坦然說道,「這個事兒,確實言之尚早,現在嘮一嘮,不過務務虛罷了。」

頓了頓,「其實,目下就認定『主事兒的不姓愛新覺羅』,似乎也稍嫌早了一點兒,這一回去天津接普魯士訪華代表團,逸軒不是帶上了老八么?而且,老八的排名,還在曾滌生、文博川之前。」

「六爺,你的意思是——」

「老八和逸軒,」恭王含笑說道,「走的一向近,說不定,這往後,我這位八弟,就要大用了呢!」

「八爺大用?」寶鋆一哂,「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

「軒邸其人,」寶鋆說道,「別的不去說他,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若斤兩不夠,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會擺到秤上的!」

頓了頓,「譬如……睿王吧,老頭子跟軒邸走的更近,可是,誰都曉得,他那個『宗室銀行總裁』,只是一個『榮銜』,軒邸不過拿他做一件擺設罷了,難道,還真的請他『主』宗室銀行的『事兒』不成?」

「老八幾斤幾兩,」恭王用微帶嘲弄的語氣說道,「我這個做哥哥的都不曉得,你倒曉得?」

彼此年紀相差太大,三個弟弟,只有奕譞一個,恭王交集較多,較為了解;鍾王、孚王兩個,交集很少,確實不好說人家「幾斤幾兩」。

「六爺,」寶鋆說道,「你這么說就是抬杠了,八爺也不是小孩子了,如果學問好、有本事,這么些年,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看的出來?」

恭王笑笑,不說話了。